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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第五章

  正如上面所說,我大概在一七三二年到達尚貝裡,開始在土地登記處為國王工作。當時我的年齡已過二十,快到二十一歲了。拿我的歲數來說,我的智力已經相當發達,但判斷力卻很不夠;我迫切需要有人能教我怎樣為人處世。幾年來的生活經驗並沒能使我把我的一些荒唐想法完全丟開,縱然我經歷了種種艱難困苦,但是我對於世故人情還是瞭解不深,好象我沒有從中取得什麼教訓。

  我住在自己家裡,也就是說在媽媽家裡。但是,我再也住不到象在安訥西那樣的房間了。這裡沒有花園,沒有小河,沒有美麗的田野風景。她住的這所房子既陰暗又淒涼,而我所住的房間又是其中最陰暗淒涼的一間。窗外是一堵高牆,窗戶下面是一條死巷,屋裡既憋悶,又缺少陽光,地方也很窄小,還有蟋蟀和老鼠,木板都已腐朽,這一切都不能使人住得舒服。但是,我到底是住在她這裡,在她的身邊。由於我經常不是在辦事處就是在她的房間裡,所以也就不太理會我自己房間的醜陋了,而且我也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它。人們一定覺得很奇怪,她為什麼特意住在尚貝裡這所破房子裡,其實這正是她的聰明之處,我在這裡不能不加以說明。她不願意到都靈去,因為她覺得在新近發生的事變之後,宮廷還處在動亂狀態,這時候到那裡去不很相宜。但是,她的人事關係又需要她在那裡露面:她害怕被人遺忘而被取消年金,特別是她知道財政總監聖勞朗伯爵平常是不大幫她忙的。這位伯爵在尚貝裡有一所舊房子,建築得很不講究,地點又很偏僻,所以總是空著,媽媽便把它租下來,遷居到那裡。這麼一來,比親身到都靈去所收的效果還大:不僅她的年金沒有被取消,而且從那以後聖勞朗伯爵還成了她的朋友。

  我覺得她家中的佈置還是和從前差不多,忠實的克洛德·阿奈始終跟她在一起。我想我曾經談起過他,他是蒙特勒地方的鄉民,兒童時代就曾在汝拉山中採集草本植物來製作瑞士茶。由於她要配製各種藥物,所以雇用了他,她認為在僕人中有個懂得藥材的人比較方便。他特別喜歡研究植物,而她又極力鼓勵他這種愛好,使他真正成了一個植物學家;如果他不是死得早,他一定會在植物學界出名的,正如他作為一個誠實的人已經贏得的名聲一樣。他是個一本正經的、甚至相當嚴肅的人,而我比他年輕,所以他仿佛就是我的一個監護人,常常使我避免掉不少蠢事。由於他在我面前有一定的尊嚴,我不敢在他面前得意忘形。他甚至於對他的女主人都有一定的影響,她瞭解他的卓越見解、他的正直以及他的始終不渝的忠心,而她也同樣很好地報答了他。克洛德·阿東確實可以說是一個稀有的人物,象他這樣的人,我沒有見過第二個。他的舉止沉著、穩重、謹慎,態度冷靜,談話簡潔得體。他的感情非常熾烈,卻從不外露,但是在悄悄地齧啃著他的心靈,使他做了他一輩子唯—一件可怕的蠢事。有一天他服了毒。這場悲劇是在我到此以後不久發生的,通過這件事我才瞭解到這個人和他的女主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如果不是她親自告訴我,我永遠也猜不到這上面去的。不錯,如果說愛慕、熱誠和忠實應該得到這樣報答的話,他得到這種報答是理所當然的,他的行為足以證明他應該得到這種報答,因為他從不濫用這種報答。他們之間很少發生爭吵,偶而發生,最後也總是言歸於好。然而有一次結果很不好。她的女主人在生氣的時候對他說了一句使他忍受不了的侮辱話,當時他正陷於絕望之中,看到手邊有一小瓶鴉片劑,便吞了下去,然後就靜靜睡下,以為這一睡便永遠醒不過來了。幸而華倫夫人由於心緒不寧和激動,在房子裡踱來踱去,發現了那個小空瓶,其餘一切,她也明白了。她一面跑去救他,一面大聲喊叫起來,我也就隨著跑過去了。她向我都坦白了,求我幫助她,我費了很大事,才使他把鴉片吐了出來。目睹這種情景,我對自己的愚蠢感到十分驚訝,因為她告訴我的他們之間的關係,事先我竟一點影子都沒有看出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克洛德·阿奈的確是非常謹慎的,就是眼光比我更敏銳的人也看不出來。他們的和好如初是那樣自然,使我為之十分感動。從這以後,我對他除欽佩以外又加上了尊敬。可以說我成了他的學徒。我覺得這樣倒也不壞。

  但是當我知道另一個人和她的關係比我和她的關係更親密的時候,心裡並非不感到痛苦。雖然我並不渴望這個位置,但是看到別人佔有這個位置時我畢竟不能無動於衷,這也是十分自然的。然而,對於奪走我這位置的人,我不但不心懷怨恨,反而實實在在覺得我把愛她之心也擴展到那個人的身上了。我把她的幸福置於一切之上,既然她為此需要阿奈,我願意他也幸福。在他那方面,他也完全尊重自己女主人的心意,用真誠的友誼來對待她選中的朋友。他從不利用地位所賦予他的權威,但是他使用理智方面高出於我的優勢。我不敢做一點可能受到他譴責的事,他對壞事是毫不留情的。這樣一來,我們便過著和睦的日子,我們也都感到幸福,只有死亡才能破壞它。這個可愛的女人的高尚品格的證據之一,就是她能使所有愛她的人也彼此相愛。妒嫉以及爭風吃醋的念頭在她所喚起的高尚感情面前都得退避三舍,我從沒有發現她周圍的人相互間懷有惡感。我希望讀者讀到這段讚美的話的時候,暫時停止讀下去,請想一想,如果你們能找到另外一個值得這樣稱讚的女人,那麼,為了使你們的生活得到安靜,哪怕她是最下賤的女人,也應該去愛她。

  從我來到尚貝裡起,直到我於一七四一年到巴黎去為止,這一段八九年之久的時期便這樣開始了。關於這段時期,沒有好多可談的事情,這段生活既單純又愉快,這種變化特少的單純生活正是徹底錘煉我的性格所需要的一個條件,由於經常不斷的紛擾,我的性格一直未能成型。正是在這一段寶貴的期間。我那雜亂而無系統的教育,開始有了穩定的基礎,我的性格才逐漸定型,使我在日後所遇到的種種風暴中,始終保持我的本色。這種發展過程是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完成的,也沒有多少值得記憶的事件。不過它畢竟是值得詳細加以敘述的。

  開始的時候,我差不多只埋頭在我的工作中;辦事處的繁忙事務不容許我去想別的事,僅有的一點空閑時間就在我那好媽媽的身邊消磨過去了,沒有一點看書的時間,甚至連想都不去想它。但是,當日常工作逐漸變成了一種熟套,也不那麼需要腦子的時候,我就不知道幹什麼好了,於是我又產生了讀書的要求。這種癖好仿佛總是在它難以得到滿足的時候才被激起的,如果不是被其他癖好給打亂和轉移開的話,它一定又要使我象在學徒的時候那樣成為讀書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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