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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我不知不覺地走出了城市,暑熱不斷上升,我沿著一個小山谷的樹蔭下踽踽獨行,有一條小溪從旁流過。這時後面傳來了馬蹄聲和少女的喊叫聲,她們似乎遇到了什麼困難,但是,那盡情的歡笑聲並未有所收歙。我回過頭來,聽見她們正喊著我的名字,我走到跟前一看,原來是我認識的兩位姑娘:葛萊芬麗小姐和加蕾小姐。她們騎馬的技術並不高明,不知怎樣讓馬涉過小溪。葛萊芬麗小姐是個十分可愛的伯爾尼姑娘,因為在家鄉作了一些在她那種年齡易於做出來的蠢事而被趕了出來,她便效仿起華倫夫人的榜樣。我在華倫夫人家裡見過她幾次。她可不象華倫夫人那樣領有一份年金,不過她的命運總算不錯,得到了加蕾小姐的歡心。加蕾小姐和她很投機,請求母親同意她在沒有找到職業以前給自己做做伴。加蕾小姐比葛萊芬麗小姐小一歲,而且比葛萊芬麗更美些,她的舉止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嫻雅大方,同時她還有一副發育得很好的優美身段,這是一個少女所擁有的最大魅力。她們情致綿綿地相愛,而且,從兩個人的溫柔性格上說,要是沒有情人來干擾她們,這種親密的友誼關係一定會保持很久的。她們對我說,她們要到托訥去,那裡有加蕾夫人的一個古堡,她們自己不會驅馬過河,求我幫幫忙。我想用鞭子從後面趕,她們怕我被馬踢著,又怕自己給摔下來。於是我就採取了另一種辦法,我拉住加蕾小姐的馬經繩,牽著它過了河,另一匹馬也毫不費事地就跟著過來了,但我的衣服卻因此濕過了膝蓋。完事以後,我想和兩位小姐告別,然後象個傻瓜似的走開。但是,她們倆低聲地說了幾句話以後,葛萊芬麗小姐就向我說:「不行,不行,我們不能這樣放你走,你為了幫我們,衣服都弄濕了,我們要是不給你把衣服弄幹,那是過意不去的,請你跟我們一起走吧,現在你已經是我們的俘虜了。」我的心怦怦直跳,一雙眼睛盯著加蕾小姐。她看到我驚慌失措的樣子,笑著補充說;「是呀,是呀,戰俘,快上馬,騎在她的後邊,我們要拿你去做個交代。」「不,小姐,我不曾有幸認識您的母親,她看到我會說些什麼呢?」葛萊芬麗小姐接口說:「她的母親不在古堡,除了我們倆以外,沒有別人;我們今天晚上還回來,到時候你再和我們一塊回來吧。」

  這幾句話在我身上發生的效果比電還快。我跳到葛萊芬麗小姐的馬上的時候,歡喜得渾身在顫抖。而且,為了能夠騎得穩,我不得不摟著她的腰,這時,我的心跳得那樣厲害,連她都感覺出來了。她對我說,她因為害怕掉下去,自己的心也跳得很厲害。拿當時我身子的位置來說,這幾乎可以說是邀請我摸一摸她的心是不是果真在跳,但我始終沒敢那樣做。一路上,我只是一直用我的兩隻胳膊給她當腰帶,勒得的確很緊,可是一點兒也沒有挪動。有的女人讀到這裡,也許很想打我幾個耳光,這是有道理的。

  旅行中的快活,少女們喋喋不休的談話,也大大刺激了我好說話的毛病,因此一直到晚上,只要我們在一起,就沒有片刻住過嘴。她們儘量不讓我拘泥,於是我的舌頭和我的眼睛全都說起話來了,雖然這兩者所表達的意思不一樣。只有那麼一陣兒,在我和這一位或那一位姑娘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談話才有點兒不太自然,不過,離開的那一位馬上就會回來,始終沒容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來摸清彼此發窘的原因。

  到達托訥以後,我先烘乾自己的衣服,接著我們就吃早點。隨後最主要的一件事便是準備午飯。兩位小姐做飯的時候,不時地丟下自己的工作去吻佃戶們的孩子,我這個可憐的幫手懷著難以忍受的心情只好在一旁瞧著。吃的是早就從城裡送去的,做一頓豐盛午餐的東西應有盡有,尤其是點心更豐富;美中不足的是忘記把酒帶來了。對於不大喝酒的小姐們來說,這本是不足為奇的,但是,我卻感到遺憾,因為我還指望喝點酒壯壯膽子。她們對此也深感不悅,也許是由於同樣的原因吧,不過,我不相信是這樣。她們那種活潑而可愛的高興勁兒,簡直是質樸、天真的化身;再說,她們倆和我還能出什麼事呢?她們派人到附近各處去找酒,但是一點也沒有找到,因為這個地方的農民非常儉樸和窮困。她們向我表示歉意;我對她們說,不要為此過分為難,她們不用酒就會把我灌醉的。這是我那天敢於向她們說的唯—一句獻殷勤的話,但是,我認為這兩個調皮姑娘一定看得很清楚,這不是一句空話。

  我們在佃戶的廚房裡吃午飯,兩位女友坐在一張長桌子兩頭的凳子上,她們的客人坐在她們中間的一隻三條腿的小圓凳上。這是多麼美的一頓午餐啊!這又是多麼迷人的一段回憶啊!一個人付出那麼一點點代價就能享受那樣純潔、那樣真實的快樂,何必還去尋找別的歡樂呢?就是在巴黎的任何地方也不會吃到這樣的午餐。我這話不是單單指它帶來的歡樂與甜蜜,也是指肉體上的享受。

  午飯後,我們採取了一項節約措施:我們沒喝掉早餐留下的咖啡,而把咖啡跟她們帶來的奶油和點心一起留待下午吃茶的時候。為了促進我們的食欲,我們還到果園裡去用櫻桃來代替我們午餐的最後一道點心。我爬到樹上,連枝帶葉地一把把往下扔櫻桃,她們則用櫻桃核隔著樹枝向我扔來。有一次,加蕾小姐張開了她的圍裙,向後仰著腦袋,拉好等著接的架式,而我瞄得那樣難,正好把一束櫻桃扔到她的乳房上。當時我們是怎樣哈哈大笑啊!我自己心裡想:「為什麼我的嘴唇不是櫻桃!要是把我的兩片嘴唇也扔到那同樣的地方,那該有多美啊!」

  這一天完全是在無拘無束的嬉笑中度過,但是,我們卻始終規規矩矩。沒說一句曖昧的話,也沒開一句冒失的玩笑,而且我們這種規規矩矩決不是勉強的,而是十分自然,我們心裡怎樣想,也就怎樣表現出來。總之,我十分拘謹(別人可能說我這是愚蠢),以至我由於情不自禁而做出的最大的放肆行為就是吻了一次加蕾小姐的手。說真的,當時的情況正好使這種小小的優惠具有了特別的價值。房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的呼吸感到急促,她也不抬頭,我的嘴沒有說話,就匆匆地吻了一下她的手,她輕輕的把我吻過的手縮了回去,望著我並沒有顯出一點怒容,我不知道當時我還能對她說出什麼話來。可是,她的女伴進來了,在這一刹那間,她在我眼裡顯得醜了。

  最後,她們想起不該等天黑再往回走,這時剩下的時間剛夠我們在天黑前趕到城裡,於是我們就象來的時候那樣起程了。我要是大膽一些,一定會變動一下原來的位子的,因為加蕾小姐的那一眼強烈地攪動了我的心,但是我一句話也不敢說,而改變位子的建議又不能由她來提出。在歸途中,我們說這一天就這樣結束了真是可惜,不過,我們絕對沒有抱怨時光大短,因為我們認為,我們既以種種遊戲充實了這一天,我們就已經獲得延長這一天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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