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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我喜歡汪杜爾先生,其動機是更為理智的,結果也就沒做出什麼荒唐的事來,雖然我這次對他的感情比上次對巴克勒先生的感情更激烈和持久一些。我喜歡和他見面,喜歡聽他說話,他所作的一切我都認為可愛,他所說的一切我都看作神諭;但是,我對他的愛慕並沒有達到離不開的程度。因為我身旁有個很好的屏障,絕不致發生越軌的事。再說,雖然我認為他的處世格言對他非常好,我總覺得那些格言在我身上並不適用。我所需求的是另一種樂趣;關於這種樂趣,他完全沒有想到,而我又不敢跟他說,因為我知道一說出來他准定要譏笑我。然而,我卻願意把我對他的愛慕和支配著我的另一種激情調和在一起。我非常熱烈地在媽媽面前談到他,勒·麥特爾先生也極口稱讚他,因此媽媽同意讓我把他引見給她。但是,這次會面毫無成就,他認為她裝模作樣,她卻認為他放蕩不羈。媽媽還為我有這樣不規矩的朋友而擔心,她不僅不准我再把他帶來,還竭力對我說明和這個年輕人交往有多大危險;這樣我才變得謹慎了一些,沒再胡鬧下去。好在以後不久,我們也就分離了;這對我的品行和我的思想來說,真是萬幸。

  勒·麥特爾先生對自己的藝術的興趣很濃,他還好喝酒。雖然他吃飯的時候很有節制,但是,他在屋子裡工作的時候,就非喝不可。他的女僕很瞭解他這種愛好,只要他把作曲的稿紙放好,把大提琴拿在手中,酒壺和酒杯立刻就送了上來,而且還不時地喝完一壺又換一壺。雖然他從未酩酊大醉過,卻幾乎總是醉醺醺的;老實說,這真可惜,因為他本質上是個極好的小夥子,又十分活潑,連媽媽乎常都只叫他「小貓」。他喜愛自己的藝術,工作很繁重,可是,酒喝的也不少。這不僅損害了他的健康,還影響到他的性情:他有時疑心重重,而且易於發怒。他無論對什麼人,從沒有粗言粗語,從不失禮,就是對歌詠團裡的一個孩子也沒說過一句難聽的話;但是,他也不容許別人對他失禮。這當然是公平的。不幸的是,他看事不太清楚,分不清別人說話的語氣和性質,以致常常無緣無故地發起火來。

  過去很多王公和主教都以能參預其事為無上榮耀的歷史悠久的日內瓦主教會,如今在流亡中雖然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卻還保持著它的莊嚴。參加者必須是一個貴族或索爾朋的博士。如果有什麼情有可原的驕傲,那就是除了由於個人的功績產生的驕傲外,還有由於出身而產生的驕傲。再說,教士們對待他們所雇用的俗人,都是相當驕傲的。那些主教會的成員們對待可憐的勒·麥特爾也往往是這樣。尤其是那位名叫德·維棟訥的領唱的神父,雖然一般說來是相當有禮貌的,但是由於對自己的高貴身份過於自滿,他對待勒·麥特爾的態度,並不總是按照勒·麥特爾的才能給予應有的尊敬,而勒·麥特爾也不甘忍受他的這種輕蔑。在這年的受難周期間,主教照例宴請當地的會員,勒·麥特爾一向是在被邀請之列;席間,勒·麥特爾和德·維棟訥發生了比平日更為激烈的爭執。那位領唱的神父對勒·麥特爾作出了越禮的舉動,並且說了幾句令他忍受不了的難聽的話;勒·麥特爾立即決定第二天的夜間離開此地。雖然在他向華倫夫人告別的時候,華倫夫人對他進行了百般勸解,也絲毫未能使他改變主意。正在特別需要他的復活節期間,他突然走開,使那些專橫無禮的人感到為難,這種報復的愉快他是不能放棄的。但是,他自己也有困難,他想帶走自己的樂譜,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些樂譜足足裝滿了一大箱子,分量相當重,不是用胳膊一挾就能走開的。

  媽媽做的事,是我處在她的地位也一定會做的,即使到現在我也會這樣做。為了挽留他,她費了很大勁,後來見到勸說無效,他無論如何非走不可,便決定盡可能來幫助他。我敢說,她這樣作是應該的,因為勒·麥特爾曾不顧一切為她效勞過。無論是在他的藝術方面,或者是在照顧她本人方面,他是完全聽從媽媽吩咐的,而且,他按媽媽旨意辦事的那種熱誠,使他的殷勤效勞具有一種新的價值。因此,她現在對他所做的,只不過是在緊要關頭對一個朋友三四年來零零星星替她所做的一切事情一種總的報答罷了;但是,她有一顆高貴的心,在盡這種義務的時候,用不著去想這是為了了結自己的一番心願。她把我叫來,吩咐我至少要把勒·麥特爾先生送到裡昂,並且跟我說,只要他還需要我幫忙的話,不管時間多麼久,也要一直跟隨著他。後來,她曾對我坦白地承認過,她有意使我遠遠躲開汪杜爾和她如此安排有很大的關係。為搬運箱子的事,她跟她忠實的僕人克洛德·阿奈商量了一下。按他的意見,不要在安訥西雇馱東西的牲口,因為那一定會被別人發覺的,最好是在天黑的時候抬著箱子走一段路,然後在鄉村裡雇一匹驢子把箱子一直馱到色賽爾,我們到那裡就沒有什麼可冒險的了,因為那兒是在法國境內。這個意見被採納了,我們當天晚上七點鐘動身,媽媽藉口給我拿路費,往那可憐的「小貓」的小錢袋裡添了一些錢。這真給他幫了不少忙。克洛德·阿奈和我盡了最大的力氣把箱子抬到鄰近一個村子,在那裡雇了一匹驢子把我們替換下來,我們當夜就到了色賽爾。

  我想我已經談過,我有時是那樣不象我自己,大家簡直可以把我當作另外一個性格完全相反的人看待。這裡就是一個例子。色賽爾的本堂神父雷德萊是聖彼得修會的成員,所以也認識勒·麥特爾先生,因此,他是勒·麥特爾最應該躲避的人之一。可是我的意見卻相反,我主張去拜訪他,找一個藉口要求住宿,就仿佛是得到主教會的同意去那裡的。勒·麥特爾很欣賞我這個主意,因為可以使他的報復既有嘲弄意味,又能令人絕倒。於是我們就厚著臉皮去見雷德萊先生了,他很好地接待了我們,勒·麥特爾對他說,他是受主教的委託到貝萊去指揮復活節的音樂演唱的,還說幾天後回來時還打算從這裡路過;而我呢,為了支持這個謊言,又穿插了很多假話,而且謅得頭頭是道,以致雷德萊先生覺得我是個漂亮孩子,對我大表好感,百般撫愛。我們吃得不錯,住得也不錯。雷德榮先生簡直不知道用什麼樣的佳餚招待我們才好。分別的時候,象最親密的朋友那樣,約定在回來的時候還要多住一些時間。剛一等到只有我們倆的時候,我們就大笑起來,我坦白地說,直到現在我想起這件事來還忍不住大笑,因為我實在沒有想到我們說假話會說得這麼好,而這個惡作劇會這樣成功。要是勒·麥特爾先生不是一個勁兒地喝酒,並且滿嘴胡說,還發了兩三次老毛病的話,這件事會使我們笑一路的。他那個老毛病後來常發作,很象羊癇風。這種情況可叫我十分為難,也把我嚇壞了,因此,我就想到最好想個辦法儘快擺脫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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