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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雖然我當時的改教還不太鞏固。我卻也不無感動。我決不討厭他的談話,反倒非常喜歡,因為他的活簡單明瞭,特別是我感到在他的言語中充滿一種內在的關切。我的心原來就是很熱情的,我對於那些希望我好的人比對那些實際上對我做了好事的人還要熱愛,在這方面,我的感覺銳敏,不會使我看錯的。所以,我真心熱愛蓋姆先生。我可以說成了他的第二弟子,這對我,就是在當時,也有了不可估量的好處,因為這個時期,正是我無所事事的處境把我引向罪惡的下坡路的時刻,他使我回頭了。

  有一天,完全出乎意外,羅克伯爵派人來叫我。以前,我因為已經去過不少次,都沒見到他,不免感到厭煩,就沒有再去。我認為他不是已經把我忘了,就是對我印象太壞。其實我想錯了。他曾不止一次地看到我高高興興地在他姑姑那裡工作,他甚至向她說過自己的印象。這件事現在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他卻還一再跟我談起。他親切地接待了我,他對我說,他過去不願隨便說幾句好聽的諾言,開開玩笑,而是一直在設法給我找工作,現在已經找到了。他把我放在一條很有希望的道路上,至於以後應該怎麼辦,那就全在我自己了。他要送我去的那個人家有權有勢,又有名望,我不用另外找其他保護人就可以飛黃騰達起來;雖然一開始,由於我本來是個僕人,只能給以僕人的待遇,但是他說我盡可放心,只要人家看到我的見識和行為高過我的身分,決不會總叫我當僕人的。這段談話的結尾大大沖淡了我開始時所抱有的美好希望。我在心裡自怨自艾地說:怎麼!老當僕人!然而不久這種想法就被一種自信心給打消了。我認為我這個人本不是為了當僕人而生的,用不著害怕別人老讓我當僕人。

  他把我送到德·古豐伯爵的家裡。德·古豐伯爵是王后的第一待臣,顯赫的索拉爾家族的族長。這位可尊敬的老人的莊嚴態度,使得他那親切和藹的接待更讓我受到感動。他很關切地問了我幾句話,我真誠坦率地回答了他。他對羅克伯爵說,我的相貌很可愛,一定很有才氣;他認為我一定不會缺少才幹的,但不能憑此就決定一切,還得看看其他方面;然後他又向我說:「孩子,凡事總是開頭難,但是你的事,開頭不算是太難的。要老實聽話,想法叫大家都滿意,這就是你目前唯一的工作。另外,你要有勇氣和毅力;我們會照顧你的。」他立即把我帶到他的兒媳布萊耶侯爵夫人的房中,並且把我介紹給她,接著又把我介紹給他的兒子古豐神父。這種開端我認為是很好的預兆。我已有足夠的經驗來判定:要是接納一個僕役,是不會有這種禮數的。事實上,他們也沒有把我當僕人看待。我和管事的人一起吃飯,人們也沒叫我穿僕人的制服;年輕而輕率的德·法弗裡亞伯爵要我站在他的馬車後面,但他的祖父禁止我跟隨任何馬車,禁止我隨同任何人外出。然而,我還是得伺候別人吃飯,我在家裡作一種和僕人差不多的事情;不過我相當自由,並沒有指定我服侍某一個人。我除了在別人口述下寫幾封信,或者有時給法弗裡亞伯爵剪幾張畫紙以外,差不多整天的時間都由我自己隨意支配。我並沒有覺察到,處在這樣的生活條件下,是非常危險的,甚至不是很近乎人情的,因為這樣長期的閒散生活會使我染上一些本來不會有的惡習。

  但是幸而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由於蓋姆先生的教誨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而且我對他的教誨是那樣感興趣,有時竟自偷偷地跑到他那兒去,再聽聽他的指導。我相信,那些看到我時常溜出去的人們,是決不會猜到我要上哪兒去的。他對於我的行為所給與的勸告,真是再正確不過了。我開始時的工作,的確是非常出色的,我所表現的勤勉、細心和熱情,沒有一個人不滿意。蓋姆神艾明智地教導我:最初的熱情要適可而止,不然的話,後來一鬆懈下去,就顯得太明顯了。「你初來時的表現,」他對我說,「是人們以後所據以要求你的標準,你要善於使用你的力氣,以便日後可以多作一些工作,但是你要注意,做事千萬不要虎頭蛇尾。」

  由於人家沒有注意到我那些小小的才能,只認為我有點天資,所以儘管伯爵曾跟我談過不少關於這方面的話,看來他們現在還是不想利用我的長處。這時,許多事情又齊來作梗,我就差不多被人忘掉了。古豐伯爵的兒子德·布萊耶侯爵,是派駐維也納的大使,當時宮廷所發生的動盪,也反映到家庭中來了,一直亂了好幾個星期,對我的事情就沒有什麼時間來考慮了。在此以前,我對工作並沒有怎樣懈怠過。這時卻發生了一件對我有利也有害的事情,一方面它可以使我擺脫外面的引誘,另一方面也使我對自己的職務多少有些不專心了。

  德·布萊耶小姐和我年紀相仿。她體態優美,長得相當漂亮,膚色潔白,頭髮烏黑,雖然本質象棕發女郎,但是在她的面龐上卻流露出金髮女郎的溫柔神態,這是我的心難以抗拒的。非常適合於少女的宮廷禮服,突出地顯示出她那美麗的身段,露出她的胸部和兩肩,特別是由於她當時正在服喪,她的膚色顯得更加瑩潔迷人。有人說一個僕人是不應該留意到這些事情的。當然,我不應該留意這些,然而,我還是留意到了,其實留意到的不只我一個。膳食總管和僕人們在吃飯的時候往往用很粗鄙的話談論這件事,使我聽了非常難受。我並沒有糊塗到真想立刻當上戀人;我一點也沒有忘掉自己是什麼人,我安分守已,絲毫沒有這種妄想。我喜歡看布萊耶小姐,願意聽到她說出幾句有才氣、有理智而且體現出高尚品德的話。我的野心僅限於服侍她時從中得到快樂,從不超出自己的職權範圍。在吃飯的時候,我儘量找機會行使這種職權。如果她的僕人暫時離開了她身邊,我立刻就去替他,要是沒有這種情況,我就站在她的對面,注視著她那雙眼睛,看她需要什麼,尋找給她換盤子的機會。我多麼希望她肯吩咐我做點什麼,向我使一個眼色,對我說一句話啊!但是,結果什麼也沒有得到。我最難受的是她絲毫不把我看在眼裡,我站在那裡她一點也不理會。不過她的兄弟在吃飯的時候有時和我還談幾句話。有一次他向我說了一句什麼不太禮貌的話,我向他作了一個十分巧妙十分委婉的回答,引起了她的注意,並且向我看了一眼。這雖是短暫的一瞥,卻使我從心裡感到激動。第二天,我又得到了這樣一個機會,我很好地利用了。那一天,舉行大宴會,我第一次看到膳食總管腰挎短劍,頭戴禮帽,這使我十分驚訝。偶然間話題轉到了繡在帶有貴族標誌的一面壁錦上的索拉爾家族的一句銘詞「TelfiertquinetuePas」。由於皮埃蒙特人不熟悉法文,有一個人認為這句題詞中有一個書法上的錯誤,說「fiert」這個字多了一個字母「t」。

  古豐老伯爵想要回答;但是,當他看到我只微笑著卻什麼也不敢說的時候,就叫我發言。於是我說;「我不認為這個『t』字是多餘的,因為,『fiert』是一個古法文字,並不是從名詞『ferus』(尊大;威赫)來的,而是從動詞『ferit』(他打擊,他擊傷)來的;所以這個題詞的意思,據我看並不是『威而不殺』,而是『擊而不殺』。」

  大家都盯著我,面面相覷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一輩子也沒有見過有人驚奇到這種程度。但是,叫我最得意的是布萊耶小姐的臉上顯然露出了滿意的神情。這位十分傲慢的少女又向我看了一眼,這一次至少要和第一次一樣可貴。接著她又把目光轉向她的祖父,她好象迫不及待地等待他應該給我的誇獎。老伯爵以非常滿意的神氣對我加以最大的最完美的讚揚,以致所有在座的人都連忙異口同聲地稱讚起來。這個時刻雖然短暫,但是從各方面看來,都是令人心曠神情的。這真是極其難得的時刻,它恢復了事物合情合理的秩序,並且替我那由於受到命運的欺淩而被輕視了的才能報了仇。幾分鐘以後,布萊耶小姐又抬起頭來瞧著我,她用一種含羞而又和藹的聲音要我給她倒點兒水喝。人們可以想像,我決不會叫她久等的;但是,當我走近她身旁的時候,我是那樣受寵若驚,以致渾身哆嗦起來,我把杯子倒得太滿了;有一部分水灑在盤子上,甚至還灑在她的身上。她的兄弟冒失地問我,為什麼哆嗦得這樣厲害。這一問越發使我惶恐不安,而布萊耶小姐也臉紅了,甚至連白眼珠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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