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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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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受文化薰陶最少的人一般都比較聰明一樣,不常到外地遊歷的人出去遊歷一次反而能收到最好的效果,其原因是由於他們不象我們這樣愛去看那些瑣瑣碎碎的事情,不象我們這樣愛尋找那些投合我們的無聊的好奇心的東西,因此能夠把他們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去研究那些真正有意義的問題。就我所知,只有西班牙人是這樣遊歷的。至於法國人,他到了一個國家就只知道去拜訪藝術家,而英國人則愛去臨摹古跡,德國人則帶著他的題名簿去找所有的學者;西班牙人到了一個國家便不聲不響地研究該國的政治制度、風俗和治安情形;在這四個國家的人當中,只有他能夠從他的見聞中帶回一些有益於他的國家的東西。 古代的人是很少出外遊歷的,他們也很少閱讀和寫作遊記之類的書,然而我們根據他們給我們遺留下來的著作就可以看出,他們彼此之間的瞭解,比我們瞭解我們同時代的人還瞭解得清楚。單拿荷馬這個詩人來說,我們讀他的作品,簡直是感覺到好象親身到了他所描寫的那個國家似的;即使不說他這樣的詩人,我們一提到希羅多德也是不能不表示欽佩的,因為,雖然他寫的歷史是著重敘事而很少分析和評論,但他對當時的風土人情的描寫,卻遠非我們今天的歷史學家所能比擬,儘管我們今天的歷史學家在他們的著作中描寫了許許多多的人物。塔西佗對他那個時代的日耳曼人的描寫,比當今任何一個作家對德國人的描寫好得多。毫無疑問,鑽研古代史的人,對希臘人、迦太基人、羅馬人、高盧人和波斯人的瞭解,比我們任何人對自己的鄰居還瞭解得深刻。 還須承認的是,各個民族原來的特徵是一天天地在消失,因此要認識它們也就比較困難。隨著各種族的人的互相混合,民族之間的區別已經逐漸地不存在了,而在以往,這個民族和那個民族的區別是很顯著的,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從前,每一個民族都是比較閉關自守的,它們之間的交通來往沒有現在這樣頻繁,它們共同的或互相矛盾的利益也沒有現在這樣多,民族和民族之間的政治的和群眾的聯繫也比現在少,各個國王之間也沒有象現在這樣吵吵鬧鬧地進行所謂的談判,他們互相間也很少派遣使臣或常川住紮的使節,遠洋航行也是很少的,他們也不到遠地去通商做生意,他們之間僅有的那一點點貿易,不是由國王自己雇外國人去做,便是由那些受大家輕賤的人去做,這些人既不能對任何民族產生影響,也不可能促使民族和民族互相接近。現在,歐亞兩洲之間的聯繫遠比當初高盧和西班牙之間的聯繫還密切一百倍;單拿歐洲來說,它的人口比今天整個世界的人口還稀疏得多。 對這一點,需要補充的是:大多數古代的人都可以說是土人,即本來就是他們那個國家生長的人;由於他們在他們那個國家居住的時間相當久了,所以已經記不得他們的祖先當初是從什麼時候在那裡定居的,同時,由於住的時間相當久,所以也讓當地的風土在他們身上打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反之,拿我們現今的人來說,在羅馬人入侵之後,新近又發生了野蠻人的大遷徙,因而使各個國家、各個民族的人全都混起來了。今天的法國人,已不再是從前那種長得又高又大、金頭髮、白皮膚的法國人了;希臘人也不再是那種在藝術上作為模特兒的希臘人了;就連羅馬人的面貌也變了樣子,甚至他們的性情也有了改變;波斯人原來是屬韃靼族的,由於同塞加西亞人的血統相混,他們也一天天地失去了他們原先醜陋的樣兒;今天的歐洲人已不再是高盧人、日耳曼人、伊比利亞人和阿洛布羅格人了;他們全都是西塞人,只不過面貌略有不同,而性情則有較大的差異罷了。 這就是為什麼由風土的影響而產生的古代的民族特徵比之今天更能顯示民族和民族之間在氣質、面貌、風俗和性格上的差異的原因;今天的歐洲是很不穩定的,所以沒有足夠的時間讓自然的原因打上它們的烙印,同時,歐洲的森林已經砍伐,池沼已經乾涸,土地的耕作情形雖然比古代壞,但耕作的方法比從前更一致了,所以,由於這種種原因,連這個地方和那個地方、這個國家和那個國家之間在外形上的差別也看不出來了。 也許,當我們考慮到這種種原因的時候,我們就不會那樣性急,一看希羅多德、提西亞斯和普林尼的書就加以嘲笑,說他們筆下所描寫的每一個國家的居民都有一些我們所不曾看到過的原始的特徵和顯著的差異。要是能找到原來的那些人,就能從他們的身上看出原來的面貌;要是他們沒有絲毫的改變,他們就能保持原來的樣子。如果我們能夠同時把所有一切曾經在這個世界上生活過的人放在一塊兒研究的話,我們哪能不相信他們確實是一個世紀比一個世紀變得大不相同,哪能不相信在今天無論你從這個民族找到那個民族都是找不到他們那種人呢。 隨著研究工作的愈來愈困難,人們對它就愈來愈忽視,而且也做得很不徹底,這也是我們在探討人類天性的發展方面成績不佳的一個原因。一個人抱著什麼目的去遊歷,他在遊歷中就只知道獲取同他的目的有關的知識。如果他的目的是想創立一套哲學,則他便只是去看他希望看到的東西的;如果他的目的是在追逐財貨,他就會把他全部的注意力貫注在同他的利益有關的事物上去的。商業和手工技術固然是能夠使各國人民互相交往,然而也妨礙了他們互相瞭解,因為,當他們彼此都想在對方身上謀求利益的時候,哪裡還有心思去過問其他的事情呢? 把凡是我們能夠生活的地方都看一看,對我們來說是有益處的,因為這樣,我們就可以選擇一個能夠使我們生活得最舒適的地方。如果每一個人都可以自給自足地靠自己的力量生活,則他只須瞭解他賴以生活的地方就夠了。一個野蠻人是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就能生活的,他對整個世界也是沒有什麼貪心的,因此,他只瞭解,而且也只想瞭解他所生活的那個地方。如果他迫不得已地要到其他的地方去生活,他也將避免來到人所居住的地方,他願意靠野獸生活,而且,只要有野獸,他也就能夠生活。可是我們,我們是需要過文明人的生活的,我們不吃人就活不下去,我們每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利益都喜歡到人數最多的國家去。這就是為什麼大家都湧向羅馬、巴黎和倫敦的原因。在各國的首都,人血的價錢總是最便宜的。到大都會去看到的都是大人物,而大人物全都是差不多的。 人們說,我們有許多學者為了研究學問,已經到外國去遊歷了,這種說法是不對的;那些學者同其他的人一樣,也是為了利益才到外國去遊歷的。象柏拉圖和畢達哥拉斯這樣的人,在今天是再也找不到了,即使是有的話,也不在我們這個國家。我們的學者個個都是奉了朝廷的命令到外國去遊歷的;朝廷派遣他們,供給他們旅費,發給他們薪水,叫他們去研究這樣或那樣的事物,很顯然,他們去研究的事物決不是道德方面的。他們必須把他們全部的時間都奉獻於朝廷的目的;他們太老實了,哪裡能拿了朝廷的錢不做朝廷的事。不管在哪一個國家,如果確有一些好奇的人自己花錢去遊歷的話,那也不是為了去研究人,而是為了去教訓人。他們所需要的不是學問而是浮華的外表。他們哪裡能想到應該在遊歷中學會擺脫偏見的桎梏呢?他們正是出於偏見才去遊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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