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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為了使他不繼續蒙在鼓裡,我走過去抓著蘇菲的手,象往常那樣拿到嘴唇邊去親吻,她突然一下把手縮回去,並且用一種極其特別的聲音叫了一聲「先生」,於是,這無意之間流露出來的態度才立刻使愛彌兒明白了她真正的心情。

  至於蘇菲本人,由於她發現她真實的心情已經暴露,便索性不再是那樣克制自己的情感了。她表面上的冷靜的態度也變成一種帶譏諷的樣子了。無論你向她說什麼,她都只慢吞吞地、用疑惑不定的口氣說一、兩個簡單的字眼來回答你,好象是生怕你看不出她在生氣似的。愛彌兒嚇得半死,懷著很痛苦的心情看著她,竭力想使蘇菲把眼睛轉過去望他,以便看出她內心的真正情感。蘇菲對他這種冒失的做法更感到生氣,就看了他一眼,這一看就打掉了愛彌兒想她再看第二眼的念頭了。幸虧愛彌兒因為嚇得發抖,所以才沒有大著膽子正眼看她和向她說話;因為,即使他沒有做什麼錯事,但要是他看見她生氣的時候也滿不在乎,談笑自若的話,她也許永遠不會原諒他的。

  我認為,現在是我應該出來講話,應該做一番解釋的時候了,因此,我又走到蘇菲的身邊。我拉著她的手,這一次她沒有把手縮回去,因為她快要暈倒了。我用很溫柔的語氣向她說道:「親愛的蘇菲,我們的心裡是很難過的;不過,你是一個非常明白事理的人,你在沒有聽到我們講一講這次事情的經過以前,不要就斷定我們是做錯了;現在,請你聽我說一說昨天的經過。」她沒有吭聲,跟著,我就說道:

  「我們昨天是四點鐘出發的,儘管規定我們到達的時間是七點鐘,但我們總是提前動身,以便在快要到達這裡以前略事休息。當我們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的時候,突然間聽到離我們不遠的山谷裡傳來了痛苦的叫聲,我們向那個地方跑去,發現一個可憐的農民因為從城裡回來喝醉了酒,從馬上摔下來,跌斷了大腿。我們叫喊,請人來幫助,然而喊了一陣也沒有人回答,我們只好試著再把他扶上馬去,可是沒有成功,因為稍稍動一下,那個人就痛得受不了。於是,我們決定把馬拴在林中的一個僻靜的地方,然後用我們兩個人的胳臂交叉地搭成一個擔架,把他抬起來,按照他所指的方向和道路儘量穩妥地把他抬回家去。路很遠,我們在路上休息了好幾次。我們終於走到了,但身體已經是十分的疲乏;我們極其吃驚地發現,這個農民的家我們是去過的,我們費了許多氣力抬回去的這個人,正是在我們第一次到這裡來的那一天曾經熱情地招待過我們的那個農民。不過,由於一路上弄得手忙腳亂,所以一直到走到了他的家,才把他認出來。

  「他家裡只有兩個小孩子。他的妻子不久就要生第三個孩子了,由於在看見我們把他抬回去的時候著了一驚,所以幾個小時以後她便生了。在一個孤孤單單的茅屋裡,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沒有人來幫助,怎麼辦呢?愛彌兒出了一個主意:他去把我們拴在樹林中的馬牽出來,他騎上馬去,飛也似地跑到城裡去找醫生。他把馬給醫生騎。由於他不能及時找到一個看護,所以在他派人給你送信來以後,就和一個僕人又走回那個農民的家;你可以想像得到,要照管一個斷了腿的男子和一個生孩子的女人,我是很忙的,凡是我認為他們兩個人需用的東西,我都要替他們做好準備。

  「其它的細節我就不談了,因為它們同我們的事情沒有關係。我們一刻不停地一直忙到半夜兩點鐘。最後,在天亮以前我們才來到附近的一個屋子裡,等你們醒了以後,把我們經過的情形告訴你們。」

  我說到這裡就停止了,就不再多說了。這時候,誰都沒有說話;愛彌兒走到他的情人的身邊,提高嗓子,以我料想不到的一種堅定的語氣說道:「蘇菲,你是我的命運的主宰,這一點你是很清楚的。你可以使我傷心而死,但是你不可能使我忘掉仁愛的權利;我認為,這種權利比你的權利是更加神聖的;我決不能夠因為你就把這種權利完全拋棄了。」

  一聽到這些話,蘇菲就站了起來,一聲不響地用一隻胳臂去摟著愛彌兒的頸項,並且在他的臉上吻了一下;吻完以後,便用一種無法形容的溫雅的姿態向他伸出一隻手去,向他說道:「愛彌兒,握著這只手,它是屬￿你的。你什麼時候願意,你什麼時候就可以做我的丈夫和我的主人,我要盡我的力量來享受這個榮譽。」

  在她剛一親吻愛彌兒的時候,那位樂得心花怒放的父親便拍手叫道:「再吻一次,再吻一次!」而蘇菲也果真不慌不忙地又在愛彌兒的臉上吻了兩下;然而,也就是在她吻他的同時,她對她剛才所作的舉動感到吃驚,因此便撲在她母親的身上,把羞得通紅的臉兒藏在她母親的懷裡。

  大夥兒在當時的喜悅心情,我在這裡就不描寫了,因為這是我們可以想像得到的。飯罷以後,蘇菲便想去看一看那兩個生病的人,她問我們到那裡去有多少路程。蘇菲想去看他們,這當然是一件好事情。我們到達那個農民的家裡,發現他們兩個人分躺在兩張床上(因為愛彌兒派人去搬了一張床來),我們看到有些人在照顧他們,這些人也是愛彌兒請來的。但除此以外,他們兩個人的床上的東西都很零亂,以致使他們既生病,又睡得不舒服。蘇菲圍上一條女傭人的圍裙,便去整理那個農婦的床,隨後又去整理那個男子的床;由於她靈巧的手摸得出哪些東西將刺痛他們的身體,所以她能夠把他們的床鋪墊得很軟和,使之適合於他們疼痛的身軀。這兩個病人一看見她去,已經是感到很大的安慰了,大家都說她能夠估計得到哪些東西將使那兩個病人感到不舒服。本來是極其嬌氣的這個女孩子,現在既不嫌髒,也不嫌臭;她既不要人家幫忙,也沒有打擾那兩個病人,一會兒工夫就把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沒有臭氣。平常大家都覺得她是十分害羞,而且有時候還顯得十分倨傲;她,在世界上連指尖兒都沒有接觸過男人的床,現在竟毫不遲疑地去扶起那個受傷的男子,替他換包傷口的布,使他睡得更舒服,能夠多睡一會兒。慈善的心腸勝過了害羞的心。無論她做什麼事情,她的動作都是極其輕巧和敏捷的,所以把病人的痛苦減輕了,病人還沒有看見她摸著他們的身子哩。那個農民和他的妻子都異口同聲地祝福這個來幫助、同情和安慰他們的可愛的女子。她是上帝給他們派來的天使,她具有天使的容貌和風度,她具有天使的溫存和善良的心。愛彌兒悄悄地看著她,內心十分地感動。男人啊,你要愛你的伴侶,因為上帝之所以把她賜給你,是為了在你痛苦的時候由她來安慰你,在你生病的時候由她來照護你,這樣的女人才算是妻子。

  大家給新生的嬰兒施洗禮。這兩個情人把嬰兒抱到洗禮盆裡的時候,內心都在急切地盼望他們不久也將有自己的嬰兒。他們祈求他們期望的時刻早日到來,而且認為這個時刻已經到來。蘇菲心中的一切疑慮已完全消失,可是這時候我的疑慮反而產生了。他們還沒有達到他們所想像的那樣好的程度,每一個人都有他產生疑慮的時候。

  他們有兩天沒有見面了,第三天早晨,我手裡拿著一封信走進愛彌兒的房間,我兩隻眼睛緊緊地盯著問他:「如果有人來告訴說蘇菲死了,你怎麼辦?」他大叫一聲,把手一拍,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用茫然的目光看著我。「你回答我怎麼辦?」我仍然是那樣沉著地問道。他對我這種冷靜的樣子感到生氣,他向我走過來,眼睛裡冒出了憤怒的火焰,並且擺出一副嚇人的姿勢站在那裡說:「怎麼辦?……我不知道;不過,我要說明的是,誰把這個消息告訴我,我這一生就永遠不再見他。」「你放心吧,」我微笑地回答道:「她活著,她身體很好,她在想念你,而且還在等我們今天晚上到他們那裡去哩。現在,讓我們出去散一會兒步,聊一聊天。」

  他心中充滿了情欲,所以不可能再象從前那樣同我談純粹理性的問題,因此,我必須利用他這種情欲的本身去引起他對我給他的教訓加以注意。我之所以要在我們談話之前向他提出這樣一個可怕的問題,其原因就在於此。我深深相信,他現在可以傾聽我向他講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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