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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我曾經說過,純理論的知識是不大適合於孩子的,即使孩子在接近于長成少年的時候,對他也是不大適合的:不必叫他去深入鑽研理論物理學,而要使他們用某種演繹的方法把他們的經驗一個一個地聯繫起來,以便憑這個鎖鏈把它們井然有序地記在心裡,可以在必要的時候回憶得起來;因為,當我們沒有回憶的線索的時候,是很難把孤立的事實和論據長久地記在心裡的。

  在探索自然的法則的時候,始終要從最普遍和最顯著的現象開始探起,要常常教導你的學生不要把那些現象當作畫因,而要當作事實。我拿起一塊石頭,假裝要把它放在空中,可是我一鬆手,石頭就掉下去了。我看見愛彌兒很注意我的動作,於是我問他:「這塊石頭為什麼掉下去了呢?」有沒有哪一個孩子會瞠目結舌地答不出來呢?沒有,就說愛彌兒吧,除非我想方設法地使他不知道怎樣回答,他也不會說他答不出來。大家都會說,石頭之所以往下掉,是因為它很重。重是怎麼一回事呢?它要往下掉。這麼說,石頭之所以往下掉,是因為它要往下掉了?問到這裡,我的這位小物理學家就被難住了。這樣就給他上了第一課理論物理了,不管這一課對他有沒有益處,它總是一個應當知道的常識。

  隨著孩子的智力愈來愈發展,有一些重要的問題使我們不能不對他所學的東西進行更多的選擇。一到他能自行考慮怎樣才能獲得他自己的幸福的時候,一到他能理解一些重大的關係,從而能判斷哪些東西對他是適合或不適合的時候,他就有區分工作和遊戲的能力了,他就會把後者看作是前者的消遣了。這時候,就可以拿一些真正有用的東西給他去研究,就應當要求他不僅要象做簡單的遊戲那樣用心,而且還要持之以恆。需要的法則總是反復出現的,它很早就教導人做他不喜歡的事,以防止他可能遇到對他十分不利的惡事。這就是遠見的用處;這種遠見運用得好,就能使人變得非常明智,如果運用得不好,就能使人受到種種苦難。

  所有的人都希望得到幸福,但為了要取得幸福,就必須首先知道什麼是幸福。自然人的幸福是同他的生活一樣簡單的;幸福就是免於痛苦,也就是說,它是由健康、自由和生活的必需條件組成的。道德人的幸福則是另外一回事情;不過,我們在這裡要闡述的不是道德人的幸福。我再三再四地說過,只有有形的物質的東西才能引起孩子們的興趣,尤其是對那些尚未沾染過我們的虛榮,尚未受過我們的偏見的毒害的孩子來說,更是如此。

  雖然他們還沒有覺察到但已經預料到他們有什麼需要的時候,他們的智慧就已經是大有進步了,他們已開始知道時間的價值了。因此,重要的是,要使他們慣於把時間花在有用的事物上,不過是按他們那樣的年齡看來和以他們的智慧理解起來是有用的事物。所有一切有關道德秩序和社會習慣的東西,都不應該告訴他們,因為他們還沒有理解這些東西的能力。愚蠢的是,我們硬要他們把注意力用在人們泛泛地告訴他們說是有益於他們的幸福的事物上,然而那種幸福是什麼樣子,他們是不知道的;人們還告訴他們說,他們長大的時候可以從那些事物中得到益處,然而目前他們對這種所謂的益處是毫無興趣的,因為他們對它根本就不理解。

  不能讓孩子照別人的話做,除了他自己覺得對他是有益處的事物以外,其他的一切事物對他都是沒有益處的。當你經常要他去做非他的智力所能理解的事情時,你認為是在未雨綢繆,其實你是沒有懂得未雨綢繆的意義的。你為了拿一些他也許永遠也用不著的徒有外表的工具去裝備他,你就不讓他使用人類的萬能工具--常識;你使他習慣於聽從人家的指揮,成為人家手中的工具。你希望他小時候是非常的柔順,這就等於要他在長大的時候成為易受欺騙的老憨。你不斷地對他說:「我要你做的所有一切事情,都是對你有利的,可是你不明白這一點。我的話,你照不照著做,同我有什麼關係呢?你所做的這些事情,也只是對你一個人有好處。」你認為向他說這一番好聽的話,就可以使他變得很聰明,其實你是在替空談家,在替騙子、惡棍和各種各樣的狂人打開大門,好讓他們有一天也用這種好聽的話引他上他們的圈套或者跟著他們胡作非為。

  重要的是,一個大人對孩子不知其用途的種種事物應當有深深的瞭解,但是,所有一切大人應當瞭解的事物,一個小孩子是不是也需要瞭解和能夠瞭解呢?如果你儘量教孩子學習在他那個年齡看來是有用的事物,你就發現,他的時間是充分利用了的。你為什麼硬要他犧牲適合於他今天學習的東西,而去學習他未必能夠長成到那樣大的年齡的人才適合於學習的東西呢?你也許會說:「等到他需用的時候,哪裡還來得及學呢?」來不來得及學,我是不知道的,不過,就我所知,要提早學習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真正的老師是經驗和感覺,一個人只有根據他所處的關係才能清楚地覺察哪些東西是適合於他的。一個小孩子是知道他要變為成人的;他對成人的狀況可能具有的種種觀念,對他來說,就是教育的理由;但是,他對這種狀況不能理解的地方,就絕不應該讓他知道。我這本書全是繼續不斷地在證明這個教育原理。

  當我們一有機會使我們的學生知道「有用的」這個辭的意思以後,我們就多了一個管理他的訣竅;因為,只要他覺得這個辭對他那樣年齡的人來說有它的意義,只要他能清楚地看到它對他當前的利益的關係,他對這個辭就會獲得深刻的印象。你的學生對這個辭是不可能有什麼印象的,因為你沒有設法按他們的理解使他們對它有一個觀念,因為其他的人常常在供給他們有用的東西,所以他們就無須自己去考慮,他們就不懂得什麼叫效用了。

  「這有什麼用處?」這句話從此以後就有了它的神聖的意思,它將確定他和我之間的我們生活中的一切行動:當他問我一些問題的時候,我就准定要用這個問題來問他;如果他不是為了求知而是為了對他周圍的人行使某種權威,因而沒頭沒腦地不斷拿一些問題來糾纏他們的話,就可以把這個問題作為一個韁繩勒住他的嘴,使他不再問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一個孩子,如果我們特別著重地教育過他,除了有用的東西以外,其他一切都不學習,那麼,他問起問題來就會象蘇格拉底似的;他自己沒有找到一個理由,他是不會問你的,因為他知道,你在解答他的問題以前,一定要他說一說他問那個問題的道理。

  你看,我已經把多麼有力的一個工具交給你去控制你的學生了。由於他找不到什麼理由,所以你高興在什麼時候就可以在什麼時候把他制服得不敢吭聲,而你則恰恰相反,你可以大大地利用你的知識和經驗,向他指出所有你告訴他的事物的用處!因為,你要知道,你向他提出這個問題,也就是在教他反過來向你提出這個問題;你應當估計到,在你以後要他做什麼事情的時候,他一定要照你的樣子問:「那有什麼用處呢?」

  這也許是一個老師很難應付的難題。就孩子所問的問題來說,如果你只想擺脫自己的困難,那你只須給他講一個他不能理解的理由就夠了;當他看見你是按照你的觀念而不是按照他的觀念解釋的時候,他就會認為你向他說的話,適用於你那樣年齡的人而不適用於他那樣年齡的人;他以後就再也不相信你的話了,這樣一來,一切都完了。哪一個老師願意馬上把話停下來對他的學生承認他的錯處呢?所有的老師對自己的錯誤都是一概不承認的;而我則要訂下這樣一條規則,即:當我不能夠使他明白我講的理由時,即使我沒有什麼錯誤,我也要說我錯了:由於我的行為在他看來始終是很坦率的,所以不至於使他對我產生任何懷疑;我承認錯誤,遠比那些掩蓋錯誤的人更能保持我的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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