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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親愛的彼得·辛普龍朋友,就是您在錫拉丘茲的那幾年裡,起初我懷著某種同情,接著是羞愧和難堪,發現了那些我區別於他人和把我變成一種標本的癖好。(後來又不得不度過許多時光和難以計數的體驗方才明白:地球上所有的人都是個性的人,個性使得我們具有創造性,個性使得我們的自由具有意義。)當我察覺到,只要看到那個一直是好朋友的人居然用手剝柑橘、把一塊果肉放進口中、毫不在乎討厭的果絲掛在嘴角上、四下亂吐那些無法下嚥的白色果籽時,就足以讓好感變成無法克制的不快了,不久後隨便找了一個藉口就同他中斷了友誼,這時我對自己的變化感到非常吃驚。

  我的仟侮神甫多蘭托,一個老式學校裡伊戈納西奧教派中的老好人,平靜地對待我的驚慌和疑慮,他認為:“這些小小的怪癖”是每個富家子弟、被父母過分嬌慣的孩子身上不可避免的任性結果、可以原諒的小毛病。“利戈貝托,你這個了不起的人,還能怎麼樣?他笑道。除去你那扇風耳和蟻熊般的鼻子,還沒有見過誰能比你更正常了!這樣吧:以後你看到有人吃帶果核和果絲水果的人,就望著別的方向,晚上安心睡覺就是了。”

  可是,我不能安心睡覺,總是心驚肉跳,惶恐不安。尤其是與奧蒂麗妞斷交之後,那藉口微不足道,那時奧蒂麗姬梳著大辮子,愛穿旱冰鞋,長著小小的翹鼻子,那時我非常愛她,整天糾纏她,希望她理睬我。

  為什麼我會跟她打架呢?美麗的奧蒂麗妞,身穿馬利亞鎮學校白色校服,她犯了什麼罪呢?

  因為她在我眼前吃葡萄!她把葡萄一粒粒放進嘴裡,一副美滋滋的樣子,一面不停地轉動眼珠,一面歎氣,為的是更加盡情地嘲笑我那充滿恐怖的表情——一因為我早就告訴過她我恨這種吃東西的樣子。她不時地張嘴,雙手捏出那些討厭的葡萄籽和骯髒的葡萄皮,隨手就扔進她家的花園裡——我倆就坐在那裡的鐵欄杆上——擺出一到挑戰的樣子。我討厭她!我恨她!我長期以來對她的愛情猶如陽光照射下的冰糕一樣地融化掉了;後來有好幾天的時間,我盼望她讓汽車撞死,讓大浪把她卷走,讓她染上猩紅熱。多蘭托神甫說:“小夥子,這不算罪孽。”他以為這可以安慰我:“這是氣得發瘋。你不需要懺悔神甫,而是應該去看精神病醫生。”

  但是,錫拉丘茲的朋友和對手,所有這一切讓我感到自己是個不正常的人。那時候,這個想法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因為有許許多多的人——我擔心是大多數——還沒有把人與人是不同的思想同維護我個人獨立的要求聯繫起來,而僅僅是同社會應該懲罰調皮鬼的思想聯繫在一起。被當做傳染病患者、即排除于正常人之外,讓我覺得這是最大的災難。直到後來我才發現這個癖好之中也不都是怨恨,其中有些癖好是快感的神秘源泉。比如,姑娘們的膝蓋和臂肘就是之一。我的有些同學喜歡漂亮的眼睛,細高或者豐滿的身條;膽子再大的,還喜歡胳臂和細腿。只有我才想起來專寵膝蓋和臂肘,現在我可以毫不羞愧地在我筆記本的秘密深處供認這一點:姑娘的膝蓋和臂肘要比她們身體的任何部分都更有價值。

  這話是我說的,絕對不否認。滾圓,但不過分隆起,富有曲線、綢緞般光潔的膝蓋,光潤,沒有皺紋,令人心安,手感柔軟,具有再生石膏的海綿特性的臂肘,這兩個部位讓我感到焦慮和亢奮。看到這兩個地方,撫摸著它們,我就感到幸福;如果可以親吻它們,我就飄飄欲仙了。您是不會有機會這樣做了,但是如果需要盧克萊西婭出來作證的話,我親愛的她可以告訴您我度過了多少時光——如同兒時站在耶穌受難像前——懷著陶醉的祈禱心情欣賞著盧克萊西婭那完美的膝蓋和那舉世無雙、光滑如玉的臂肘;我親吻著這兩個地方,像調皮的小狗患一樣啃咬著心愛的骨頭,沉浸在陶醉之中,直到舌頭麻木或者嘴唇痙攣又讓我回到庸俗的現實中來為止。

  親愛的盧克萊西婭喲!她身上的優點很多,但是我最感謝她的是這樣一個優點:理解我的弱點和善於幫助我實現我的夢想。

  正是由於這個癖好,我不得不經受一次反省。天主教行動組織裡一個非常瞭解我的同志,注意到姑娘身上最吸引我的東西是膝蓋和臂肘時,便提醒我:你心裡有某種壞毛病了。他喜歡研究心理學,這把事情弄得更糟,因為他出於正統,希望人類的行為和動機應該與教會的道德和教育協調一致。他談到了種種異常現象,說出了“物戀”和“物戀癖”這兩個名詞。

  如今我覺得這是詞典裡最可以接受的兩個詞了(您、我以及一切敏感的人都屬於有、“物戀癖”的人);可是在那個時代我聽起來就等於是“道德敗壞”和“令人不齒的惡習”。

  錫拉丘茲的朋友,您和我都知道:“物戀”不是像皇家學院大詞典中吝嗇地解釋為:“對物的崇拜”;“物戀”是人類個性表達的一種特殊方式,是男女設計自己空間的一條管道,是運用自己想像力和反群體精神的一種方法,是爭取自由的一種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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