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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建築師的指示

  我們之間的誤解是概念性質的。您給我設計的這個漂亮住宅和書房是從這樣一個前提——不幸得很,是非常普遍的——出發的:一個家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物。我並不責備您對這種觀點的認同,因為這對於從事您這一行的人來說是必不可少的:總不甘心放棄客戶。可是,我對自己未來的住宅的想法剛好相反。就是說:在這個我稱之為自己的世界、我可以隨心所欲地管理的小小空間裡,第一等重要的是我的書籍、圖畫和雕刻;我們這些人是二等公民。這四千多卷圖書、上百幅油畫和雕刻應該成為我委託您設計的首要原因。您必須讓人的舒適、安全和娛樂服從於這些物品的保護措施。壁爐的細部必須精益求精,它應該可以變成由我處理多餘書畫的焚燒爐。因此,它的位置應該設在距離書櫃和我的座位很近的地方,因為我喜歡扮演調查文藝災難的法官角色,是坐著,而不是站著。

  我說清楚了吧?我擁有的這四千多卷圖書和上百幅油畫是個不可動搖的數字。我不會再增加了,為的是避免過多和混亂;但是,也不會原封不動,因為要不斷地更新,直到我去世為止。這意味著每當我給書房增加一本新書,我就要毀掉另一本;每個加入到我寶庫裡的圖像——金屬版畫、木雕、木刻、素描、鐵畫、油畫、水彩等等——要取代另一幅不大受歡迎的作品。

  不瞞您說,挑選犧牲品是很難的事,有時令人心碎,這是一種會折磨我幾天、幾周的哈姆雷特式的選擇,隨後那段時光會一再重現我的噩夢。起初,我常常把犧牲出來的書籍和圖畫贈送給公共圖書館和博物院。如今,我都把它們燒掉;壁爐的重要性就在於此。

  我選擇了這種激烈的方式,因為它可以拂去由於不得不以昂貴的代價犯下褻瀆文化之罪而挑選犧牲品所產生的不安心情;這不是白天,確切地說是夜晚犯下的道德罪:當我決定用一幅西西羅從巴拉卡斯文化的海洋裡得到靈感後的傑作取代安迪·沃霍爾五顏六色的湯罐頭畫的複製品之後,我明白了:讓一幅我看不上眼的作品去傷害別人的眼睛是非常愚蠢的。於是,我就把那張湯罐頭畫扔進了火堆。看到那張畫被燒焦,我感到些許內疚,這我承認。現在不會有這種感覺了。我把十幾個浪漫派和土著主義詩人的作品付之一炬;把數量不少的概念派、抽象派、反莊重派、風景派、肖像派和神聖派的造型藝術品扔進火爐,以便保持我書房和畫廊中作品的限定數額;這樣做,我並不難過,確切地說,是有一種正在從事文藝評論的興奮感覺,其方式本該如此:激烈、不可逆轉和點火就燒。在結束這一段之前,我還要補充一句:我喜歡消遣,但它絲毫不應該有類似春藥的作用;因此,我對消遣是有節制和限度的,把它看做純精神性的東西,對身體毫無影響。

  我相信:您不會把剛剛看到的這一段——我把書籍和圖畫者得比活人還重要——當做一時出於幽默或者故做厚顏無恥的姿態。絕非如此,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信念,是困難但也愉快的體驗結果。對我來說,走到今天這樣一個反舊哲學傳統——讓我們帶著微笑稱這些傳統是人本主義的吧——和反以人類宇宙為中心的信仰立場上來並不容易,對於這樣的傳統和信仰,很難理解的是:實實在在的人、有血有肉的實體,竟然不如文藝描寫中的編造人物受尊敬和歡迎。關於這段歷史的細節,我就省略不提了;我把這個信念歸結為上面的結論,現在可以毫不臉紅地正式公佈出來。讓我感興趣的世界、讓我痛苦和歡樂的世界,不是您和我參與其中的這個無賴世界,而是由想像、欲望和嫺熟的藝術技巧創造的無數生物,它們出現在我用多年的耐心和愛心逐漸收藏起來的書籍、圖畫和雕塑之中。

  我要在巴蘭科大街興建的住宅、即您必須從頭到尾重新設計的這所住宅,首先是為這些書籍、圖畫和雕塑的,然後才是為著我、我新婚的妻子和我小兒子的。構成我這個家庭的三位一體,說這話並非褻瀆神明,是為這些物品服務的。您在閱讀了我這些文字之後、準備伏案修改不妥之處的時候,也必須為它們效力。

  上述文字句句是真話,而不是費解的隱喻。我興建這所住宅為的是與“它們”同甘苦,也是因為“它們”和為了“它們”才建造的。請您在為我工作的有限時間內,努力學學我的榜樣。

  好啦,您畫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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