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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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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班牙人歐塞比奧·羅梅羅開的百貨商店裡,安塞爾莫先生買了席子、油燈、花哨的窗簾,還有許多椅子。一天早晨,加依納塞臘區的兩個木匠宣佈說:「安塞爾莫先生向我們定做了一張寫字臺,一個同北方星旅館那個一模一樣的櫃檯,還有六張床!」這時堂歐塞比奧·羅梅羅才又說出來:「還向我買了六隻洗臉盆,六面鏡子,六隻高腳便盆呢。」所有的居民都紛紛議論起來,好奇之中夾雜著激動的情緒和流言蜚語。 各式各樣的猜想出現了。挨家挨戶每個客廳裡,虔誠的女教徒在竊竊私語,太太們用不信任的眼光望著自己的丈夫,鄰居們交換著狡黠的微笑。一個星期天,午禱的時候,加西亞神父在講經臺上說道:「有人正在準備敗壞本城的道德。」皮烏拉人在街上糾纏著安塞爾莫先生,要求他出來講話,但毫無結果。「這是個秘密。」他對眾人說道,快活得簡直像個中學生,「耐心點,你們就會曉得的。」安塞爾莫先生對這種騷動漠然置之,每天照舊去北方星旅館喝酒,開玩笑,遇到人就乾杯,遇到走過廣場的女人就調戲幾句。到了下午,他就關在綠房子裡不出來,那時他已經搬進了綠房子,臨走時送給梅爾喬·埃斯賓諾沙一箱皮斯科酒和一副軋花的鞍子。 不久,安塞爾莫先生騎著剛買來的黑馬走掉了。他離開這個城市同來的時候一樣,也是在清晨時分,也是無人看見,不知去向。 眼下皮烏拉人對原來的那所綠房子,也就是說,妓院的發源地,談論得那麼多,但它原來是什麼樣子,它真正的歷史詳情如何,卻沒有人確切地知道。那個時代留下來的人們,雖說為數不多,但說得也是含糊不清,互相矛盾,最後還是把所見所聞同自己造的謠言混淆在一起。有的人已經老朽不堪,守口如瓶,問他們也沒有用。總之原來的綠房子已不復存在。直到幾年前,才在當年它蓋的地方——卡斯提亞區和卡達卡奧斯之間的一片荒沙地上——發現了幾塊燒焦了的木料和家用器皿,但是荒沙以及後來開闢的公路和開墾出來的田地,最終連這些遺跡也都抹掉了。所以現在沒有一個皮烏拉人能夠指出當年那座燈火輝煌、充滿音樂和歡笑的綠房子,以及它那白天光亮耀眼、夜間遠遠望去則變成一條閃著磷光的方形爬蟲的牆壁,是在黃沙地上哪一個位置上聳立著的。根據曼加切利亞區流行的傳說,綠房子是蓋在老橋對岸附近,同當年大部分建築物一樣,非常高大。五顏六色的燈懸掛在窗前,照得人睜不開眼,還染紅了周圍的沙地,連老橋也照得通亮。但它的主要特點還是它的音樂,每天一到下午,綠房子裡就樂聲大作,很準時。樂聲徹夜不息,一直傳到教堂裡。據說,為了招募樂師,安塞爾莫先生跑遍了各區的酒館,甚至連附近的市鎮都去了。他從各地招來了演奏六弦琴、響鼓、馬顎(用馬下巴骨作的一種打擊樂器)的樂師、鼓手和號手,但從來不雇用演奏三角琴的人,因為他本人就會演奏這一樂器。他的三角琴無疑是綠房子裡音樂的指揮者。 「連空氣也像中了毒。」住在堤岸區的老太婆們說道,「那時,儘管把窗子關得嚴嚴的,但音樂還是從四面八方傳進來,連吃飯、禱告、睡覺的時候都得聽著音樂。」 「還是看看男人們聽到了音樂時的那副嘴臉吧!」用面紗裹得透不過氣來的虔誠的女教徒們說道,「音樂一下子就把他們拖出家門,趕到街上,又把他們推向老橋。」 「禱告也不管用。」母親們、妻子們、未婚妻們說道, 「我們的哭泣,哀求,神父的講道,九日禱,三位一體的聖歌,都不管用。」 「我們的眼前就是地獄。」加西亞神父咆哮著說道,「隨便什麼人都看得到這點,但你們卻瞎了眼。皮烏拉簡直就是所多瑪,就是蛾摩拉。」 「也許真是綠房子招來了厄運。」老人們舐著嘴唇說道,「但是人們在這厄運中都得到了享受。」 沒有幾個星期,安塞爾莫先生就帶著一群妓女回到了皮烏拉,綠房子站住了腳。開初,嫖客們還偷偷摸摸地出城,等待黑夜來臨,謹慎地穿過老橋,然後消失在荒漠之中。後來出出進進的次數多了,年輕人就越來越放肆,他們根本不在乎被堤岸區那些躲在窗櫺後面的太太小姐們認出來。這件事成了茅屋、客廳和莊園裡的唯一的話題。講道臺上不斷發出告誡和勸說,加西亞神父引經據典地譴責這種放蕩行為。一個「慈善和品行委員會」成立了,其委員中的女士們走訪了警察局長和市長,當局同意她們的說法,但垂頭喪氣地感到為難:說真的,你們是有道理的,綠房子玷污了皮烏拉,但是有什麼法子呢。利馬這個腐化的首都頒佈的法律支持著安塞爾莫先生,綠房子的存在並不觸犯憲法,故而不能依法取締。於是女士們便不再理睬這些當權人物,對他們關上了客廳的大門。與此同時,年輕人,成年人,還有那些平和的老年人,成群地向這座熱鬧而輝煌的建築物擁去。 最終連那些最簡樸勤勞、作風最正派的皮烏拉人也撲了過去。原來是一片沉寂的城市,現在夜間卻夢魘般地充滿了鬧聲和活動。翌日黎明,綠房子裡的三角琴和六弦琴停止演奏了,而在城裡,一種嘈雜的喧囂卻越來越響,那是回家的人們走在大街上開懷大笑,縱聲歌唱。他們或是成群結隊,或是單身獨行,那被沙塵刺傷了的臉上,露出熬夜的痕跡。在北方星旅館裡,人們談論著一些離奇的故事,這些故事一一傳開,連孩子也跟著講述。 「你們瞧,你們瞧,」加西亞神父顫抖著說,「就差來一場天火把皮烏拉燒掉了。世上一切災難都落到我們頭上來了。」 說實在的,這一切正好是同一些不幸事件同時發生的。第一年皮烏拉河漲了水,而且不斷地漲,摧毀了護田堤,淹沒了沿河的莊稼,淹死了幾頭牲口,塞丘拉沙漠很大一片地方也都濕潤了。大人們在詛咒,孩子們卻用濕沙建築城堡玩耍。第二年。好像是對那些被淹土地的主人罵出的污言穢語進行報復,河水根本沒有進來,皮烏拉河的河床長滿了青苔和牛蒡草,但剛一出生也就枯死了,只留下一條長長的斑駁的隙縫。甘蔗田乾枯了,棉花過早地打了苞。到了第三年,蟲害又毀了收成。 「這就是罪孽帶來的災難。」加西亞神父吼道,「不過還來得及,敵人就在你們的血液之中,趕快用禱告把它們幹掉吧。」 茅屋區的巫師把羔羊的血灑在莊稼上,倒在田畦裡打滾,口念咒語,驅蟲求雨。 「上帝啊,我的上帝,」加西亞神父痛苦地叫道,「挨餓受苦還不接受教訓,還要去作孽,作孽。」因為水災也好,旱災也好,蟲災也好,都不能阻擋綠房子日益增長的名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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