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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比賽常常是提心吊膽的。有時儘管小心謹慎,但總免不了有個普魯托之類得意忘形的人,狠命一腳,或用力一頂,足球就飛進場地旁邊的院牆裡面砸壞花園裡的天竺葵。假如球勢很猛,砰一聲砸在門上或窗戶上,事情就麻煩了,因為震壞或打碎玻璃的話,那麼就只好把球扔給人家,球員們哄叫一聲,撒腿便跑。大家一面跑,普魯托一面叫:「人家追來了,在後面追咱們呢。」誰也不回頭證實一下那話是否確實,但是人人都加快了腳步,並且隨聲附和地說:「快跑,人家追來了,把警察也叫來了。」就是在這時候,阿爾貝托跑在最前面,由於費力而憋得半死。他連聲喊道:「到懸崖下面去!咱們到懸崖下面去!」大家跟在他後面叫著:「對,對,到懸崖下面去!」他聽到周圍夥伴急促的呼吸聲:普魯托的呼吸像頭野獸似的放肆;蒂戈的短促;貝維的聽起來越來越遠,因為他的速度最慢;埃米略的呼吸均勻,是田徑運動員式的,他科學地分配體力,嚴格地用鼻子吸氣,通過口腔呼出;他的旁邊是帕科,再過去是索爾畢諾,以及其他人的呼吸,所有這些匯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富有生命力的低沉的交響樂。這種聲音圍在他身邊,鼓舞著他繼續加快速度,沿著迭戈·費雷街向科隆街口跑去,從那裡向右拐。拐彎的時候,他緊貼著牆根,以便少跑彎路,爭取領先。隨後跑起來就比較容易了,因為科隆大街是條下坡路,再說,不到一個街區的前方,隱約可見防波堤的紅磚,以及與地平線相連的灰色的大海,這說明他們很快就可以到達。街道上的孩子們常常嘲笑阿爾貝托,因為他們一躺在普魯托家那一小方塊草地上,商量遊戲計劃的時候,他總是急忙建議:「咱們去懸崖吧!」懸崖之行的路途既遙遠又困難。他們從科隆大街的盡頭翻過磚牆,準備從一小塊斜堤上往下爬,大家神情嚴肅地觀察著、試探著犬牙交錯的怪石,爭論著前進的路線,從上面一一記下通往滿布石礫的海灘的途中所存在的障礙。這時,阿爾貝托便成了最熱情的軍事戰略家。他一面不斷地觀察著峭壁,一面簡短地指示前進的路線,模仿著電影裡面英雄們的姿態和手勢:「先從那塊有羽毛的石頭上下去,那塊石頭結實;從那兒只要往下跳一米就行了,不過要多加小心;然後,踩上那幾塊扁平的黑石頭,以後再下去就很容易了。要是走另外一邊,那裡有青苔,咱們會滑倒。你們看,這條路可以到達咱們以前沒到過的那片海灘。」假如有誰提出異議的話(比如埃米略,他有做首領的才幹),阿爾貝托便狂熱地維護自己的觀點,區裡的孩子也就分裂成兩派。火熱的爭論燃紅了米拉芙洛爾區潮濕的早晨。

  在他們背後,連綿不斷的車輛沿著海堤隆隆駛過,偶爾也有乘客把頭探出車窗望望他們。如果那個乘客是個孩子,他的眼睛便充滿了羡慕的神情。阿爾貝托的看法常常占上風,因為在爭論時,他那種固執己見的勁頭使其他人感到厭煩。他們慢慢向下爬,任何爭執的跡象都消失不見,大家完全沉浸在團結友愛的氣氛中,這種精神流露在眼神裡、微笑中以及相互鼓勵的言談裡。每當某個夥伴克服了一處障礙,或者成功地跳過一個危險的地方時,其餘的人就給他喝彩。時間過得慢極了,而且空氣也很緊張。隨著目的地的逐漸接近,他們也變得越發大膽。他們聽到那獨特的轟鳴已近在耳邊,這種轟鳴,他們常常在夜晚,躺在米拉芙洛爾區的家裡聽到過,現在這個聲音變成了海水與石頭的喧囂。他們的嗅覺器官,也感受到了海鹽與潔白的貝殼送來的鹹味。不久,他們就到達崖底,這是山崗與海岸之間形成的一片扇形的灘頭。他們在那裡擠成一團,互相打趣,嘲笑下山時遇到的困難,在一片吵鬧聲中假裝要把對方推進大海。假如上午天氣不十分冷,或者下午意外地在鉛灰色的天空裡露出了溫暖的太陽,阿爾貝托便脫掉鞋襪,在別人高聲喝彩的鼓舞聲中,把長褲卷到膝蓋之上,然後跳進水中。他的雙腳立刻感觸到冰涼的海水和光滑的卵石。接著,他一隻手拉住褲管,另一隻手則撩起海水向孩子們潑去。這些孩子便你躲在我的背後,我躲在你的背後,避開飛來的冷水,直到一個個都脫掉鞋襪,前來迎戰,並且把他弄濕,戰鬥就宣告正式開始。最後,每個人都濕得一塌糊塗,才回到沙灘,躺倒在石頭上,開始討論起爬山的事來。向上爬既困難又累人。一回到自己那條街,大家就躺在普魯托家的花園裡,吸著從街頭商店裡買來的總督牌香煙,一面嚼著薄荷香糖,為的是去掉那股煙草的惡臭。

  不玩足球、不爬懸崖、不圍著街道賽自行車的時候,他們就去看電影。星期六他們成群結夥地去埃斯塞肖爾電影院或者裡卡多·帕爾馬電影院看早場,通常都買頂層樓座的票。他們坐在第一排,故意大聲喧嘩,把點燃的火柴投向池座,扯著喉嚨爭論著電影裡的情節。星期日的情況就不同了。早晨他們都得去米拉芙洛爾區的香柏納學校做彌撒,只有埃米略和阿爾貝托是到利馬城裡念書。一般情況下,他們於上午十點在中央公園集合。大家坐在一條長椅上觀看進入教堂的人群,要麼就跟別的區裡的孩子打嘴架。下午去看電影,這一天他們買池座的票,而且衣帽整齊——家裡人強迫他們穿硬領襯衫,系上領帶,這弄得他們喘不出氣來。

  有的男孩不得不陪著自己的妹妹玩,別的孩子就沿著拉爾科大街跟在他們後面,把他們叫做保姆和嬌氣鬼。這條街上的小姑娘和男孩子一樣的多,她們也結成一個緊密的團體,與男性團體劍拔弩張地對峙著。兩個團體之間一直存在著針鋒相對的鬥爭。假如他們正聚在一塊,看到她們中間有人走來,大家就一擁而上,去拉姑娘的頭髮,直到把她弄哭為止。他們還嘲笑為保護妹妹而提出抗議的哥哥。這位哥哥則說:「她會告到爸爸那裡,爸爸會因為我沒有保護她而揍我。」反過來也是一樣,如果他們某個人單獨露面,姑娘們就會向他做鬼臉,給他安上各種各樣的綽號;他呢,只好忍受著侮辱,滿臉羞得通紅,但是並不加快腳步,以證明自己並不是怕女人的膽小鬼。

  但是五年級的卻沒有來,大概是軍官們進行了干涉。我們以為是他們來了,便連忙從床上跳下來。可是夜間哨兵攔住我們說:「別著急,是警衛部隊的士兵。」深更半夜,這些山溝裡來的大兵被叫下床,全身披掛,武裝到牙齒,站在檢閱場上如臨大敵。中尉和準尉也是這副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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