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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那一年我終身難忘,特別是影劇廳裡發生的那件事。整個事件是「美洲豹」一手鬧起來的。當時他在我身邊,差一點就打到我身上來。狗崽子們這一回走運,我們沒有動他們,因為對付五年級的人已經讓我們忙得不可開交了。這個仇報得很痛快,我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就像那天在操場上發生的事一樣,那時剛好有個給我搞過入學「洗禮」的傢伙從我跟前走過,我就痛打了他一頓。影劇廳裡這一次,險些把我們開除出校,但是那也值得,我發誓,確實如此。三、四年級之間的事只不過是兒戲,真正的對手還是五年級。誰能忘記當年他們對我們的「洗禮」呢?在影劇廳裡,我們插在五年級和三年級狗崽子中間,就是故意要鬧事。耍軍帽也是「美洲豹」發明的:假如看見有五年級的士官生走過來,就等到他走到我們面前一米左右的地方,把手舉到前額,好像要給他敬禮的樣子,他剛一回禮,我們就脫下軍帽。「你在拿我開心嗎?」「沒有,我親愛的士官生,我的頭皮癢癢,抓抓後腦勺。」從影劇廳裡的形勢可以清楚地看出,大概要發生衝突了。儘管是冬天,大廳裡卻很熱,因為洋鐵皮的屋頂下面容納了一千多人。大家擠在一起,都快悶死了。一進影劇廳,我就聽見有人在耳旁說話,我看不見他的臉,我猜想大概是個山裡人。這時「美洲豹」說:「真擠呀!我的屁股這麼大,板凳可實在太小了。」他在四年級的隊尾壓陣。詩人拉了一下不知什麼人:「喂,你以為我會免費白乾,還是因為你的臉蛋漂亮?」這時大廳裡已經黑了燈,有人沖他嚷道:「安靜點,不然就揍扁了你。」可以肯定地說,「美洲豹」墊磚頭並不是故意擋住別人視線,而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一聽見五年級那小子說話,我的香煙落到地上了。於是我點燃一根火柴,彎下腰,蹲到地上去找。正在這時,人們開始騷動起來。「喂,士官生,拿掉屁股底下那些磚頭!我要看電影。」我問道:「士官生,你是在跟我說話嗎?」「不是。是你旁邊那個人。」「美洲豹」問他:「你是跟我說話嗎?」「不是跟你還是跟誰呀?」「美洲豹」說:「勞您駕,安靜點,先讓我看看這些放牛的漢子。」「你不拿掉那些磚頭嗎?」「美洲豹」說:「我不想撤掉。」這時我已經重新坐好,不再找那支煙了,再說哪裡找得到呢。看來要出事,最好趕快系緊皮帶。「你不聽勸告嗎?」「美洲豹」答道:「不聽。為什麼要聽你的?」他顯然在肆意地拿那小子開心。這時後面有人吹起口哨來。詩人也放開喉嚨唱起來:「哎呀呀呀……」全班同學也一起跟著唱。五年級那小子問道:「你們這是在取笑我嗎?」「美洲豹」回答說:「好像是吧,我親愛的士官生。」事態在逐漸發展。這樣的事一般是在街道和廣場上發生的,以前從未見過在影劇廳裡發生。

  「美洲豹」說第一個動手的是他,可我的印象卻並非如此,是另外那個人首先開打的。要麼就是那個要替他出這口氣的朋友。那傢伙一定非常惱火,對準「美洲豹」便猛撲過來。那一聲尖叫震得我耳膜發疼。人們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看見有個黑影朝我頭上撲來,接著就挨了幾腳。這個情景我記得很清楚,電影的內容卻不記得了,因為剛開演不久。詩人是真的挨了打,還是故意裝瘋賣傻亂喊一通?瓦裡納中尉的吼聲也響起來:「開燈!準尉,開燈!你聾了嗎?」我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以為兩個年級趁著黑暗一起向我們撲了過來。煙頭在空中飛來飛去,每人都想躲開火星。儘管他們想用煙頭襲擊我們,可奇怪的是居然沒有引起火災。打得真熱鬧呀!小夥子們,報仇的時候到了,動手呀!讓他們每個人都掛彩!我的天主,真不知道「美洲豹」怎麼能夠活著出來。一群群黑影從我身旁過來過去,我對準他們拳打腳踢,弄得我手腳生疼。我大概連四年級的一些人也揍了幾下。漆黑一團,誰能分得清楚呢?瓦裡納吼道:「巴魯阿準尉,這些倒黴的電燈怎麼還不亮?你沒看見這群畜生在互相殘殺嗎?」的確,四面八方都在揮舞老拳,大打出手。真走運,每個人都撈到不少便宜。電燈亮起來的時候,響起一片口哨聲。瓦裡納不曉得在哪裡。五年級和三年級的中尉和準尉都在場。「讓路!讓路!他媽的。」誰要是肯讓路那才見鬼呢,那幾個傢伙可真野蠻,最後他們發火了,對準學生就亂打起來。那個老鼠準尉沖著我的胸口就是一拳,打得我喘不過氣來,這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用目光跟蹤他。我想如果有人打傷了他,可就替我報了仇了。可是那傢伙站在那邊,比誰都威風。他左一拳,右一腳,咧著嘴巴樂得要命,命比貓還多。當事情涉及到需要共同對付中尉和準尉的時候,士官生們表現得很出色,都裝得一本正經地說:「這裡沒有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是好朋友。剛才的事,我不知道。」五年級的也是這個口氣。講話要公道嘛。後來,三年級的狗崽子被帶出去了,新兵們就這樣昏頭昏腦地走了。接著五年級的也被叫走了。影劇廳裡只剩下我們這個年級。於是大家就放開喉嚨唱起來:「哎呀呀呀……」「美洲豹」這時說:「那兩塊讓他討厭的磚頭,我硬是讓他咽下去了。」大家也七嘴八舌地說起來:「這次可把五年級的給氣壞了。咱們讓他們在狗崽子面前跌了跤。今天晚上他們一定會來偷襲咱們四年級的宿舍。」這時當官的像群耗子一樣從這頭竄到那頭,一邊不停地追問:「這場亂子是怎麼鬧起來的?」「說呀!不然都關禁閉。」我們根本不予理睬。我們在考慮:他們會來進攻的,不能讓他們偷襲宿舍,我們要到空地上去等著他們。

  後來,「美洲豹」站在存衣間,我們就像當年新兵入校時,為了報仇,「圈子」在洗臉間開會時那樣,聽他給大家講話:「一定要自衛,事先有準備的人,一個可以頂兩個。哨兵,到檢閱場上去放哨。只要他們一露面,就馬上來喊我們。大家開始準備炮彈,纏好衛生紙,要把手纏緊,這樣拳頭掄出去才會像馬掌那麼硬。鞋尖上要綁上刮臉刀,就像高利塞奧露天劇場的鬥雞那樣。衣袋裡要裝滿石頭。別忘了褲子裡要系上保護帶,男子漢愛護襠部要賽過心肝。」大家都服從他的命令,魯羅斯高興得像當年成立「圈子」時那樣在床上蹦來跳去。不同的是現在整個年級都捲進這鍋粥裡來了。「喂,你們聽,別的寢室也在準備參加這場大戰呢。」「石頭不夠用呀,真他媽的。」詩人說,「咱們去揭瓷磚吧!」大家互相請抽煙,親熱地擁抱著。很多人穿著制服上了床,有人甚至還穿著靴子呢。他們來了嗎?他們來了嗎?安靜點,瑪爾巴貝阿達,不要張牙舞爪的,鬼東西。甚至連這條母狗都惶惶不安起來,平時它非常安靜,現在又叫又跳。瑪爾巴貝阿達,你應該和小羊駝睡覺去了。我必須守衛這些弟兄們,不能讓五年級的人偷襲我們。

  迭戈·費雷街第二街區與奧喬蘭街交叉的路口旁邊有一所住宅,它有兩道白牆分別位於這兩條街上,每道有一米高、十米長。兩道牆的交匯處,有一根電線杆子豎在人行道邊。這根杆子加上對面平行的牆壁經常被用作球賽的球門。哪一隊抽中簽,就使用它;沒抽中的就在五十米遠的地方,順著奧喬蘭街的方向,把一塊石頭或一堆毛衣加上別的衣裳放在街邊上當球門。整條街道都是球場,球門則只有馬路那麼寬。他們經常踢足球,也像在特拉薩斯俱樂部的球場上那樣穿上球鞋,但故意不把氣打得太足,免得足球彈性太大。踢的時候,大家都傳低球,距離球門很近的時候才射門,而且不很用力。底線是用粉筆畫的,鞋踩球擦,玩上幾分鐘之後底線就模糊了。於是,為了進球是否有效,常常爭得面紅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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