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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二

  晨風吹進拉白爾拉區,把濃霧推向大海。萊昂西奧·普拉多軍事學校這塊地方,仿佛是一個剛打開窗戶的充滿煙霧的房間,逐漸明亮起來。這時,一個不知名的士兵出現在棚子門口,他一面打呵欠,一面揉眼睛,向士官生的宿舍走去。他手中握著的銅號,隨著身體一起擺動,在晨曦中閃著金光。他走到三年級的院子裡,在四面距離相等的院中央站住。他那件深綠色的軍裝,在殘餘的霧氣裡褪去了顏色。這個士兵看上去像個幽靈。他慢慢地行動起來:挺起胸膛,摩擦雙手,吐口唾沫,接著便吹響了軍號。隨後昂首聽著軍號的回音。幾分鐘後,傳來了三年級狗崽子們的謾駡聲。他們把由於夜晚結束而產生的憤怒全都發洩在他的身上。在漸漸遠去的罵聲中,他向四年級的宿舍走去。最後一班夜間哨兵從門口迎出來,他們從狗崽子們的起床聲中知道這個號兵要到了,於是便出來嘲笑他,罵他,有時還朝他扔石頭。

  之後,號兵就轉身向五年級的院子走去。那裡空無一人,他的步伐也格外有力。那裡還沒有動靜,因為這些有經驗的學生都知道,從起床號到集合哨要十五分鐘,其中一半的時間可以泡在床上。號兵一路摩擦著雙手,吐著口水,回到棚子。三年級狗崽子們的憤怒、四年級士官生的火氣,絲毫嚇不住他,他幾乎不予理睬。但是週末除外,這一天因為有野戰演習,起床號要提前一小時吹響,號兵們都害怕在這一天值班。五點鐘,天空還仍然漆黑的時候,士官生們就得睡眼惺忪地爬起來,所以十分惱火,紛紛從窗口射出各種炮彈,轟擊號兵。因此,每到星期六,號兵們便違反規定站在檢閱場上遠離宿舍的地方吹號,而且吹得很快。

  週末,五年級的士官生只能在床上多待兩三分鐘。因為不是十五分鐘,而是在不到八分鐘內要洗漱、穿衣、鋪床、集合完畢。但是本星期六例外,由於五年級要考化學,所以他們的出操取消了。六點鐘,這些高年級學生聽到起床號

  的時候,三年級的狗崽子和四年級的士官生已經齊步走出學校大門,向著聯結拉白爾拉區和卡亞俄港之間的荒地走去。

  起床號吹過不久,阿爾貝托還沒有睜開眼睛,心裡盤算著:「今天是外出的日子。」不曉得誰說了一聲:「差一刻六點了。該用石頭打那個可惡的東西了。」接著寢室又安靜下來。他睜開眼睛:一縷灰白色的陽光從窗戶上射進房間。「週末應當出太陽。」洗臉間的門開了。阿爾貝托看見「奴隸」那張蒼白的面孔出現了。往前一走,雙層床便遮住了他的頭部。他已經刮臉、梳洗完畢。阿爾貝托想:「他起床號前就下床,好在集合時第一個站好。」然後他又閉上了眼睛。他覺得「奴隸」來到他床頭停住,拍拍他的肩膀。他半睜開眼睛,看到「奴隸」的腦袋以及那裹在藍色睡衣裡骨瘦如柴的身體。

  「甘博亞中尉值班。」

  「我知道。」阿爾貝托回答說,「來得及。」

  「奴隸」說:「好吧。我以為你還睡著呢。」

  他微微一笑就走開了。阿爾貝托想:「他想做我的朋友。」他再度合上眼睛,精神卻很興奮:迭戈·費雷街的路面由於灑過水而閃閃發光,波爾塔小巷和奧喬蘭街的人行道上落滿了夜風吹下的樹葉。一個衣著華麗的青年走在那條街上,嘴裡叼著一支吉士牌香煙。「我發誓今天一定要去玩妓女。」

  「還有七分鐘。」巴亞諾站在寢室門口,扯著嗓子大吼一聲。室內立刻騷動起來。生銹的雙層床吱吱咯咯地響起來,衣櫥的小門在軋軋作響。接著,鞋跟敲打著地面;兩人相撞或擦身而過,發出一陣陣嚓嚓聲。但是謾駡加威脅卻壓倒了任何一種聲音,仿佛居於濃煙之上的火舌。那眾多的喉嚨噴吐出一陣陣咒駡,不過並沒有固定明確的靶子,只是抽象地瞄準上帝、軍官和老娘。看來士官生之所以這樣做,與其說為了話中的含義,不如說為了罵聲中的音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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