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略薩 > 城市與狗 | 上頁 下頁


  他聽到後面有人在罵他。回到院子裡,他猶豫片刻,便向操場走去。「『美洲豹』會不會正睡在草地上,會不會在我站崗的時候,他已經偷了考試題呢,狗東西。也許他跳牆外出了吧……」他穿過草地,一直走到學校後面的圍牆下。違反校規的人常常從這裡跳牆,因為牆外邊是平地,向下跳的時候,沒有摔斷腿的危險。有一個時期,每天晚上都有黑影從這裡越牆而過,黎明時分再趕回來。但是,新校長一到,就開除了四名四年級的士官生,他們是在往外跳的時候被發現的。從那時起,學校派了兩個士兵在牆外徹夜巡邏。跳牆的人數驟減,他們不再從那裡出入了。阿爾貝托轉身向回走,遠處是五年級的院子,那裡空空蕩蕩,模模糊糊。他看見在操場中央有一點火星,便朝那裡走去。

  「是『美洲豹』嗎?」

  沒有回答。阿爾貝托掏出手電——夜間哨兵除去步槍,還帶著手電,並需佩戴紫黑色的臂章——手電射出的光柱照在一張疲憊的臉上,照在柔和細嫩的皮膚上,照在由於膽怯而眯縫起來的眼睛上。

  「你在這裡幹什麼?」

  「奴隸」舉起一隻手擋住射來的光線。阿爾貝托於是關上手電。

  「我在站崗。」

  阿爾貝托笑起來,笑聲好像打嗝,在夜空裡振盪。過了片刻,這一味嘲弄而不帶笑意的聲音重新響起來。

  「你是在替『美洲豹』站崗。」阿爾貝托說道,「這真讓我掃興。」

  「奴隸」溫和地說:「你在模仿『美洲豹』的笑聲。那大概更讓你掃興吧。」

  「我在模仿你媽。」阿爾貝托說著,把手中的步槍放在草地上,然後,豎起軍服翻領,搓搓雙手,在「奴隸」身旁坐下。「有煙嗎?」

  一隻汗膩的手碰到他的手上,丟下一支兩頭已經掉空煙絲的香煙,就立刻縮了回去。阿爾貝托劃著一根火柴。「小心!」「奴隸」耳語道,「巡邏兵會看見你的。」「他媽的,燒手了。」阿爾貝托說了一聲。燈光閃爍的檢閱場伸展在他們的前方,好像濃霧籠罩下市中心的林蔭大道。

  「你的煙為什麼能抽到今天?」阿爾貝托問他,「我最多抽到星期三就完了。」

  「我抽得不多。」

  你為什麼這樣窩囊?替『美洲豹』站崗,你不覺得害臊嗎?」阿爾貝托說道。

  「我自己樂意。跟你有什麼關係?」「奴隸」反駁說。

  「他對待你就像對待奴隸一樣。大家也都把你當成奴隸看待。真他媽的,你怎麼這樣膽小呢?」

  「可我就是不怕你。」

  阿爾貝托笑了。他猛然收住笑聲,說:「的確。我的笑法很像『美洲豹』。為什麼人人都在模仿他呢?」

  「我就不學他那個樣子。」「奴隸」說道。

  「你好像是他的一條狗。」阿爾貝托說,「他經常欺負你。」

  阿爾貝托扔掉煙蒂。火星在他兩腳中間的草地上掙扎了一會兒,隨後就熄滅了。五年級的院子裡依然空空蕩蕩。

  阿爾貝托重複道:「對,他經常欺負你。」他張開嘴巴又閉攏。一隻手伸到舌尖上,用兩個手指拿下一絲煙草。他用指甲掐斷,把兩小段放到嘴唇上吹掉。「你從來也沒有打過架嗎?啊?」

  「只打過一次架。」

  「在這裡嗎?」

  「不。那是從前的事。」

  「正因為如此,所以你總是受欺負。」阿爾貝托說,「大家都知道你膽子小。要想讓別人尊重你,就得經常不斷地揮老拳。不然的話,你就得一輩子受氣。」

  「我不想永遠當兵。」

  「我也不想。可是眼下,不管你樂意不樂意,你得先當著。在軍隊裡,要緊的是必須像個男子漢,手裡要有鐵拳頭,明白嗎?要麼你吃人,要麼讓人家吃掉,沒有其他選擇。我可不願意人家吃掉我。」

  「奴隸」說:「我不想打架。說確切點,我也不會打架。」

  「那用不著學。只要想打就行。」阿爾貝托說道。

  「甘博亞中尉有一次也是這麼說的。」

  「這的確是真話,對嗎?我並不願意當兵,不過,在這裡卻可以鍛煉得像個男子漢大丈夫。可以學會自衛,可以認識人生。」

  「奴隸」說:「你並不愛打架。可是別人也不敢欺負你。」

  「我是裝瘋賣傻。這一手也管用,人家制不服你。假若你不張牙舞爪地自衛,馬上就會有人撲上來。」

  「你將來要做詩人嗎?」「奴隸」問道。

  「你真是個傻瓜?我要做工程師。我父親準備送我去美國念書。我替別人寫情書,編小說,是為了賺錢買香煙。那沒有什麼意思。你呢,將來幹什麼?」

  「我一度想當海員。」「奴隸」說,「可是現在已經不想了。我不喜歡軍隊生活。也許我也想當個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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