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線無戰事(48)_雷馬克

四八

　　我沒完沒了的按鈴，也沒見夜班護士進來。大家都換了新繃帶非常疼痛，所以那天晚上她忙壞了。這邊剛要求把腿放在那邊，而那邊的人卻又喊著這麼放，還有人要她端水喝，第四個枕頭太硬又要她弄鬆軟一些；最後老太婆不停地咒駡著，一甩門走了。她以為又是那些事，便裝做沒聽見不過來。

　　等了一會兒，弗蘭茨說：「再試一下。」

　　我又一個勁地按，她還是沒過來。這兒就這麼一個夜間值班護士，可能是去其他病房了吧。「弗蘭茨，你真的是出血了嗎？」我問他，「可別讓她再罵我們。」

　　「都濕透繃帶了，不信誰給開燈看看。」

　　開關在門口，我們沒人能起來去打開它。我就用大拇指按在鈴鈕上一直不放，讓它響個不停。也可能她是工作量太繁多，一天天地又得做禱告，現在疲勞過度給睡著了，聽不到鈴響。

　　「乾脆再往外扔個瓶子。」那個持有狩獵資格證的約瑟夫·霍姆赫爾說。

　　「鈴聲她都聽不見，更何況這個呢。」

　　好一陣子，門「砰」地開了。老太婆一籌莫展的樣子走了進來。但看見弗蘭茨的傷勢後有些急了，還埋怨著說：「怎麼也沒有個人告訴我呀？」

　　「我們按了鈴。這兒又誰都沒法走動。」

　　她忙著替他包紮。血確實流的太多了。頭一天睡覺前他還很健康呢，第二天早晨臉色已變得瘦小蠟黃了。有個護士便來來回回進來看看。

　　＊＊＊

　　有時候一些親切可愛的紅十字會志願護士會來當班。但她們都笨手笨腳的。每次換床時總要疼得我們傷口發麻，她們卻又嚇得手忙腳亂，結果疼得更厲害了。

　　修女們都能很靈活準確地處理我們的各種情況，但我們更希望她們多少再活潑開朗一點就更好了。不過也確實有幾個幽默大方的很出色的修女。麗貝亭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能使每一處的病房都充滿歡樂輕鬆的氣氛，甚至離她很遠都能感受到。還有好幾個跟她差不多，為了她，我們甚至甘願奮不顧身。修女們讓我們沒有理由再埋怨，她們像平民百姓一樣對待我們。這與野戰醫院那令人心煩意亂的情況恰恰相反。

　　弗蘭茨·威希托爾終於沒能好轉。一天有幾個把他抬走後，便沒再回來。「我們不會再見到他了。他已轉到死亡病室中了。」

　　「死亡病室？什麼意思？」

　　「就是那些重傷快咽氣的傷員住的病房唄。」

　　「那它到底怎樣呢？」

　　「快死的人都先被送到這邊拐彎的一間很小的病房裡，屋裡擺著兩張床。人們都管它叫死亡病室。」

　　「可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到那兒後，他們可以省去不少麻煩，而且離去太平間的電梯又很近。何況他們也為別的病人考慮，不至於影響別的病人的情緒。到那裡他一個人待著。他們照料起來也能更方便、更細心。」

　　「他難道沒感覺嗎？」

　　約瑟夫向上伸了伸腰說：「他們通常都不會再好起來。」

　　「已經有好些人都聽說過這個事吧？」

　　「住久一點的人，基本上都知道。」

　　＊＊＊

　　下午，又一個病人抬到了弗蘭茨·威希托爾那個鋪位上。他只待沒兩三天就被抬走了。約瑟夫耐人尋味地揮了揮手。很多人不停地進進出出。

　　那些淚流滿面，不停地叮囑，久久不願離開的親人，坐在床邊的情形接二連三地進行著。有個老太太一直坐著捨不得走開，但又不能在這裡陪著過一夜。第二天她一大早便趕來時，已經好些更早的人都來了。那個鋪位上卻已換了一張面孔。她木木地把蘋果分給我們，往太平間那邊去了。

　　小彼得情況開始糟糕了。體溫記錄卡上已一天比一天嚴重。那天，他們推著平板車停到了他的床邊。「要去哪兒？」他恐慌地問。

　　「到包紮病室。」於是他被抬出去了。但那個護士用一隻手拿下他的衣帽和軍裝時，彼得拼命地在手推車上掙扎著想滾下來。嘴裡還大喊大叫著：「我不去，我要留在這裡！」

　　他的肺被子彈打穿了。聲音有氣沒力地發出：「我不到死亡病室裡去。」她們用手按住他。

　　「我們是去包紮室的。」

　　「那又幹嘛要連軍服一塊兒帶上呢？」他已經無話可說了，嘶啞著，顫抖著說，「就讓我待在這兒吧！」

　　她們執意把他推走了，快到門口時，他又掙扎著想起來，眼裡淚水如注，烏黑的鬈髮隨著身體甩來甩去。「我不會走太久的！我很快會回來！」他哭著那麼哀傷悲涼。

　　安靜了，門關著，大家心情複雜一言不發地躺著。只有約瑟夫還在說著：「出去時總是那麼說，可進去了是不可能再出來的。」

　　＊＊＊

　　手術後，我連著兩天嘔吐不止。醫生的助理說我的骨頭還沒合上。還有兩支骨頭彎了沒長到一塊兒，後來又斷了。很令人感到晦氣。

　　主任醫師在病房檢查時發現我們當中有兩個年輕士兵長著扁平足，他非常興奮。「你們的腳在這裡很快就能矯正，」他微笑著對他們說，「只要給你們動一個小手術，你們的雙腳便很快能跟正常人一樣行走自如了。護士小姐，請替我把他們記下。」

　　約瑟夫見他一出去就忙不迭地告誡他們：「那個老東西對科學技術非常狂熱，像個變態者。說什麼也不能讓他給你們動手術。他專愛給人做手術開刀，簡直著了迷。要是他給你們矯正扁平足，放心，腳是不平了，但也成畸形了。那以後你們就只能和拐杖扶手打交道了。」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