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馬克 > 西線無戰事 | 上頁 下頁
四六


  說完兩人都神色沮喪起來。我們還很需要那些東西呢。克托明天肯定會把東西都帶來給我們的,只可惜火車不會推遲一天的時間再出發。

  命該如此了。醫院裡的伙食盡是些乾巴巴地麵食,可惜我們那裝著罐頭食品、烤豬肉和其他美味的幾個袋子。但現在我們卻顯得很安靜,身體已極度虛弱了,情緒也變得穩定了。

  擔架已經濕透了,火車才在早上開到。我們被那中士安排到同一節車廂裡。還有一些紅十字會的護士也在裡面。克絡普睡在下鋪,我被特意安置到他上鋪去,他們把我小心地抬了進去。

  「我的老天!」我驚叫起來。

  「怎麼啦?」護士問我。

  我鋪位上的雪白色亞麻布床單新新的,一個褶皺都沒有,而我的襯衫卻又髒又舊在身上連續穿了六個禮拜了。

  「你行動不方便是嗎?」那護士關切地問我。

  「沒事,」我汗往下淌,「您可以把被褥抽走嗎?」

  「怎麼啦?」

  我自己渾身像一頭髒兮兮的豬似的,怎麼睡進去呀?「那裡太……」我猶豫著說。

  「怕髒了是嗎?」她怕我不好意思,說,「沒事,我們還會再洗乾淨的。」

  「我,我不是那個……」我有些結巴。她的熱情,我竟有些不習慣。

  「你們在戰壕都睡過,我們還怎麼在乎洗一洗床單呢。」她輕柔地說。

  她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皮膚健康細膩,我真難以置信,她為什麼不去服侍軍官呢?他們肯定會不平衡,或者有些不可理喻呢。我悄悄看了她一眼。

  她是在跟我玩遊戲,讓我不得已說出實情來。「可那是……」我說了一半,我想她應該聽懂我的意思了。

  「我不明白是什麼呀?」

  「我有蝨子嘛。」我還是憋不住喊了出來。

  她忍不住笑了:「牠們也應放假休息休息了嗎?」

  我也不在乎了,躺在鋪上,把被子拉開鑽了進去。

  中士的手在被子上搜尋著,然後帶著雪茄下去了。

  大約一個鐘頭,我們感覺到外邊的東西在向後推移。我們的車開了。

  * * *

  夜深人靜,我卻輾轉難眠。克絡普也在下邊翻來覆去動著。外面火車有節奏地在鐵軌上滾進。我的心難以平靜,發生的一切都難以置信:那張床,這列軍車,還有家。「阿爾貝特,」我輕輕地向下喊他。

  「嗯……」

  「你說去哪邊方便?」

  「我想,在車門右側有廁所。」

  「我得去一趟。」車廂一片漆黑,我摸索著從床邊慢慢往下踩,但腳沒法找東西,腿上了石膏卻也沒多大用處,「咚」的一聲便掉了下去。

  「媽的,真沒用。」我小聲罵道。

  「你撞傷了吧?」克絡普問。

  「你沒聽見嗎?剛才我的頭都……」我小聲地埋怨著。

  那個女護士拎著一盞燈,從後面車廂門裡進來,盯著我看。

  「他剛才從上面掉了下來。」

  她先看了看我的脈搏,又把手放到我額頭,然後說:「你並沒有發燒。」

  「沒有。」我點頭說。

  「你一定做了個噩夢吧?」她又問。

  「好像是……」我想引開她的提問,她卻不停地往下仔細追問,一雙晶瑩的眼睛那麼漂亮地沖我眨著。我無論如何都不願告訴她,她實在太整潔大方了。

  她又把我扶上鋪位。但要是她一離開,我還得再爬下來。要是面前是老太太,我會不假思索地告訴她,我想幹什麼,但她卻頂多二十五歲,那麼年輕,我真不好意思去開口說這些事情。

  還是阿爾貝特幫助了我,他並不怕別人會不會害臊,反正他自己無所謂。「護士小姐,」他向那個女護士喊道,等人家轉過身來他又說「他好像要……」。這時阿爾貝特也覺得難為情不知如何文明含蓄地表達給人家。在前線,只說一個詞就解決了,但在這兒,尤其還跟一位女士那可不行。他似乎受到了什麼啟發,用學校裡常用的方式說完了剛才的話:「我想他是要出去一下,護士小姐。」

  「是這樣,」護士很溫和地說,「但帶著石膏就別再亂動了。好啦,您打算怎樣?」她又沖著我問。

  我吃了一驚,被她問懵了。我不知道她們稱那為「怎樣」,是職業用語。不過她看出了我的疑惑。

  「小的還是大的?」

  真難為情!我一臉通紅,汗水往外直冒,吞吞吐吐地說:「只來小的……」

  無論如何,我總算解決了一道難題。

  我可以利用一個小瓶子。幾個鐘頭後,不單我,許多人也都得到了。早晨時,我們便習慣了這些事情,說話要求也都自自然然不再難為情了。

  火車緩慢地行駛著。還總是停車,抬走在上面死了的人。

  * * *

  阿爾貝特開始高燒。我倒不至於,但隱隱感覺有些疼痛,還可能有些蝨子在石膏繃帶下癢得我渾身不自在,又不容易搔到。

  我們連續三天都躺著睡覺。野外風景快速地從車窗上閃過,我們在第三天的晚上到了赫伯斯塔爾。護士說阿爾貝特高燒不退;下一站要抬下去。「還有多遠的行程?」我問。

  「到科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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