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馬克 > 西線無戰事 | 上頁 下頁


  我們在逝去的往事中沉浸著。克絡普又笑著說:「在勒納換車。」

  這是奇姆思托斯最喜歡的遊戲。他總是叫我們在宿舍裡練習換車時的動作。勒納是一個火車中轉站,奇姆思托斯老擔心我們休假轉車時在那裡找不著路。在勒納車站要轉到支線必須穿過一條地道。訓練時就讓我們拿床當地道,各自在自己床位左側立正站好,當聽到「在勒納換車!」的指令後便閃電般從床下爬到對面。為練這個簡單的把戲我們整整花了一個鐘頭。

  克絡普還是氣惱地把輸了的啤酒錢掏了出來,因為剛才有架德軍飛機被擊落了,還拖著長長的彗星一樣的尾巴。

  「我想奇姆斯托斯在當郵差時,一定很和藹虛心,可一成了軍士怎麼立刻就變得像個虐待狂呢?」我看見阿爾貝特情緒漸漸穩定後便說。

  「這又豈只奇姆思托斯一個,這種人太多了。他們只要一佩戴上表現軍階的條件,或再佩上一把軍刀馬上就改頭換面了,變得像鋼筋水泥似的又冷又硬。」克絡普滔滔不絕地說。

  「我想可能是換了軍裝的原因吧。」我說。

  「有一定道理,」克托儼然要來個專題演講,「最主要的還不只如此。舉個例子,一隻狗,天天訓練牠吃馬鈴薯,但你若再放一塊肉,牠還照樣撲向那塊肉,這都是天生的。就算給一個普通人,一丁點的權力,他也一樣充分利用的。人首先是頭牲畜,和動物的區別在於他能給自己包裝上一層面具,如抹了黃油的麵包,變得道貌岸然一點而已。部隊也同樣:總要有人要利用權力,只是對權力的操縱太充分了,士兵受軍士欺侮,軍士被少尉欺侮,而一個上尉足可以把一個中尉折磨成瘋子。久而久之彼此習以為常了。比方說我們經過痛苦的訓練準備帶回來了,可偏又要再唱歌,這也罷了,扛著槍有氣無力地唱歌也還能忘了疲勞利於走路。但剛一會兒,上面又讓帶回去再訓練一個鐘頭,之後回來時還要唱歌。這樣無非是連長的權力欲在作梗。如此上面非但不會埋怨反而會更看重他了。好多事情也是這樣的千篇一律。你想想在和平年代,哪有什麼事情能讓人隨便來而不被約束呢?唯獨軍營!滿腦子都是這些玩意兒!老百姓本無所謂的事情,但在他們那裡卻想的最多。」

  「是啊,這不就是他們說的紀律嗎?」克絡普不屑地說。

  「他們總是這麼說,當然也需要這樣。」克托憤憤不平地說,「但這也太蠻橫了點。如果跟一個鉗工、雇農或工人甚至小兵去解釋我們大多都是這樣的人;但只是我們受了折磨後上了前線,便心如明鏡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他奇怪的是那些單純無知的戰士還能在前線堅持住,太不可思議了!真不可思議!」

  我們也都明白,只有在戰壕裡才能告別枯燥的操練;但只要離開火線幾公里,又得反復地去進行那些索然無味的敬禮和分列行進。這似乎已是形成的一個固定規律——士兵在駐防時候都不能閑下來。

  恰德滿面春風闖進來,喘著氣興奮地說:「好消息,奇姆思托斯也要上前線了,聽說很快就要出發了。」

  * * *

  奇姆思托斯曾經自以為是地用一種很特殊的方法來整治恰德的尿床,而且他還一口咬定恰德只是偷懶。為此恰德對他充滿了刻骨銘心的仇恨。

  奇姆思托斯把另一個營房也會尿床的人,基德華托,調來和恰德睡一塊兒。讓他們輪流著睡上下鋪,下面的人就要遭罪受了,這樣可以互相報復對方。奇姆稱之為自我療法,並引以為榮。

  這種缺德的方法,他卻自認為構思很巧妙。不過因為患者都不是奇姆思托斯所想像的那樣是在偷懶裝蒜,所以一點作用都沒有。相反後來其中一個人只有躺在地上去睡,於是他就總是感冒。

  海依坐過來向我擠擠眼,又握了握拳。我已經會意了,幾星期之前我們就發誓要跟奇姆爾思托算筆總帳,克絡普甚至想到戰事結束後分到郵政系統工作,這樣就可能在奇姆重操舊業後做他的上司,好好收拾他一番。我們報仇的心切一直延續到哪怕戰爭結束,不過機會終於等到了,我們都為那個美麗的夜晚而興奮不已。

  我們決定狠揍他一頓,反正他不會認出來,明天一大早便動身走了。

  我們經過周密地計劃,搞清楚他每天都要去一家酒館,然後從一條陰暗偏僻小路返回。在那附近的一塊大石頭後面,我拿了一條床單和其他幾個輕輕藏起來。大家的心砰砰亂跳,都擔心他會不會是一個人回來。終於漸漸聽到他那討厭的腳步聲遠遠地傳過來——這聲音我們太熟悉了,過去,總是在早晨出現,隨後就聽見房門一開,他便大吼一聲「起床!」

  「就一個?」克絡普壓低聲音說。

  「一個!」恰德和我悄悄繞到了石頭前面。

  奇姆思托斯真有些醉了,嘴裡正哼著小曲兒搖晃著絲毫沒有防範,腰間的扣環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我們從他後面跳起來,張開床單一下蒙住他的頭,又把下面捆上,這樣他就像裝在一個白口袋裡,連胳膊都不能動了。他的歌聲也戛然而止了。

  海依沖過來一把推開我們,擺了個姿勢,揮起胳膊,用那雙煤鍬一樣的大手,對著白布袋狠狠就是一拳,力氣之大簡直能打死一頭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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