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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您仍然覺得吃不下什麼東西嗎?」走到外面,拉維克問。

  「也說不上。我想也吃不多。」

  拉維克招呼了一輛出租汽車。「好吧,那麼就到『美麗的曙光』去。那邊可以用不著吃一頓完整的晚餐。」

  * * *

  「美麗的曙光」餐廳裡邊並不擠。進去吃飯,時間已經太晚了。他們在樓上一個天花板很低的房間裡找到一張桌子。除了他們,只有一對客人,坐在窗邊吃著乳酪,還有個單身一人的瘦個子,面前攤著一大堆牡蠣。招待一走進來,便吹毛求疵地瞧著那塊格子花臺布。然後他便決定把它換了。

  「兩杯伏特加酒,」拉維克吩咐道。「冷的。」

  「我們就喝點兒酒,吃一點拼盤,」他對那女人說。「我認為這樣對你最合適。這家酒店,拼盤是有名的。除此以外,幾乎沒有什麼別的東西。總之一句話,你吃不到別的什麼好東西。拼盤有幾十種,熱的冷的都有,而且都很不錯。我們不妨試一試。」

  招待把伏特加酒送來了,還準備好點菜單。「一瓶玫瑰酒,」拉維克說。「有沒有安茹的產品?」

  「安茹的,開瓶的玫瑰酒。很好,先生。」

  「好得很。要一大瓶,冰的。再來點拼盤。」

  招待出去了。在門口跟一個戴著紅羽毛帽的女人幾乎撞了個滿懷,那時她正在急匆匆奔上樓。她把招待推開,走到那個面前堆著牡蠣的瘦個子那兒。「阿爾貝,」她說道。「你這頭豬——」

  「噓,噓——」阿爾貝朝四周張望了一下。

  「不要噓我。」那女人把一柄濕漉漉的雨傘橫擱在桌子上,毅然決然地坐了下去。阿爾貝仿佛也並不驚惶。「謝麗,」他叫了一聲,便跟她說起悄悄話來。

  拉維克微笑著,舉起了酒杯。「我們且幹了這一杯。敬你。」

  「敬你,」瓊·瑪陀說著,便把酒喝了。

  拼盤用小車推著送來了。「你喜歡吃什麼?」拉維克瞧著那女人。「我想最簡單的辦法,還是讓我替你裝在盆子裡。」

  他裝了滿滿一盆,遞給她。「哪一樣菜要是你不喜歡吃,那也沒關係。還有很多小車會推來。這還只是開始呢。」

  他替自己也裝了一盆,開始吃起來,再不去管那女人。他突然發覺自己相當餓了。過了一會兒,他剝了一隻海蝦遞給她,這時他發現她也在吃著。「試試這個。比大龍蝦好吃。現在再來點兒家鄉肉。加一點白麵包屑。這樣吃,味道的確不壞。再喝這麼一點兒酒。淡淡的,酸酸的,涼涼的。」

  「我可給你添了好多麻煩,」那女人說。

  「是的——就像一個餐廳部領班。」拉維克哈哈笑了起來。

  「那倒不是。不過我真的給你添了好多麻煩。」

  「我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就是這麼個脾氣。正跟你一樣。」

  「我可不是一個好伴侶。」

  「你是的,」拉維克答道。「在吃飯方面,你是一個好伴侶。在吃飯方面,你是一個頭等的好伴侶。那種喋喋不休的人,我受不了。還有那些大聲說話的人。」

  他向阿爾貝那頭望瞭望。那個戴紅色羽毛帽的,正在大聲向他解釋著,為什麼他是那樣一頭豬,同時又用那柄雨傘有節奏地敲著桌子。阿爾貝正在傾聽著,可是看樣子一點兒也不用心。

  瓊·瑪陀微微笑了笑。「叫我也受不了。」

  「第二車供應品又來了。你要馬上吃點兒東西,還是先抽一支煙?」

  「先抽一支煙。」

  「好的。今天我的紙煙可不一樣了,不是那種黑煙草的。」

  他給她點上了火。她往椅背上靠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她直愣愣地瞅著他。「這樣坐著倒是挺好的,」她說,有一會兒工夫,在他看來,她好像要哭了。

  * * *

  他們又到「競技場」咖啡館去喝咖啡。那個面對著香榭麗舍大街的大房間裡,客人很多,可是在樓下的酒吧間裡,他們找到了一張桌子。牆壁的上半截是玻璃的,看得見玻璃後邊有幾隻紅鸚鵡、白鸚鵡在扇動著翅膀,幾隻色彩鮮豔的熱帶鳥在忽上忽下地飛翔。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該怎麼辦?」拉維克問。

  「不,還沒有。」

  「你到這兒來的時候,心裡有沒有明確的打算?」

  那女人遲疑了一下。「不,沒有什麼具體的打算。」

  「我不是出於好奇而問你的。」

  「這我知道。你是說,我應該做點兒事。我自己也想那麼做。我每天都對自己這麼說的。可是後來——」

  「房東告訴我,你是一位女演員。我沒有問過他。我向他打聽你名字的時候,他這樣告訴我的。」

  「名字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拉維克抬頭瞅了一眼。她平靜地望著他。「不知道,」他說。「我把那張紙條兒留在旅館裡了,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那麼你現在知道了嗎?」

  「知道了。瓊·瑪陀。」

  「我不是一個好演員,」那女人說。「我只演過幾個配角。最近幾年來,也沒有演過戲。再說,我的法語也講得不夠好。」

  「那你講的是哪一種語言呢?」

  「意大利語。我是在意大利長大的。也會一點兒英語和羅馬尼亞語。我父親是羅馬尼亞人。他已經去世了。母親是英國人;現在還住在意大利;我不知道她在意大利的哪個地方。」

  拉維克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很煩躁,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好。「你還做過別的什麼事情嗎?」他仿佛是僅僅為了問話而發問。「除了你演過的配角?」

  「還不是跟他們混混而已。跳跳舞啊,唱唱歌啊。」

  拉維克懷疑地望著她。她好像不適宜做那些個事情。她有一種黯淡的、朦朧的神態,並不吸引人。她一點都不像個女演員。

  「在這兒試試,也許比較容易,」他說。「因為那不需要你把話說得十全十美。」

  「不行。不過我先得找一點事情做。假如什麼人都不認識,那是很困難的。」

  莫羅佐夫,他突然想起了他。還有沙赫拉紮德。當然囉!莫羅佐夫一定懂得這些個事的。這個主意使他精神振奮起來。莫羅佐夫把他拖進了這個索然無味的晚上——現在這個女人可以交給他去了,讓鮑裡斯也有個顯顯身手的機會。「你懂得俄語嗎?」他問。

  「懂一點兒。幾支歌。吉卜賽的歌。那跟羅馬尼亞的歌也差不多的。為什麼這樣問?」

  「我認識一個懂得這些個事情的人。也許他可以幫助你。我會把他的地址留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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