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搖木馬的男孩 | 上頁 下頁


  「達比」賽馬會前兩天的晚上,她在城裡參加一個盛大的晚會,就在這個時候,那種衝動,那種對她的兒子,她的頭胎孩子的焦慮衝動攫住了她的心,她幾乎不能開口說話。她盡全力地擺脫這種感覺,因為她相信自己的經驗。可這種感覺太強烈了,她只得離開舞場,下樓往鄉下打電話。孩子們的保姆大為吃驚,被夜間的電鈴聲嚇了一跳。

  「孩子們都好吧,威爾莫特小姐?」

  「噢,是的,她們都很好。」

  「保羅少爺,他沒事吧。」

  「他像往常一樣上床睡覺了。要我跑上去看看他嗎?」

  「不!」保羅的媽媽有些勉強。「不!不麻煩了。就這樣吧,你不用等我們了。我們很快就會回家的。」她不想兒子的寧靜被貿然打破。

  「好的。」保姆說。

  保羅的媽媽和爸爸開車回到家裡時,已經大約是夜裡一點鐘了。房裡一片沉寂。媽媽回到自己的房間,卸下白色的裘皮大衣。她已告訴傭人不用等她了。她聽見丈夫在樓下,往威士忌酒裡兌著蘇打水。

  這時,由於她內心出奇地焦慮,她悄然上樓來到兒子的房間。她悄無聲息地沿著頂層走廊走著。隱約覺得有種微弱的聲音,那是什麼?

  她渾身肌肉緊張地站在門外,傾聽著。屋裡有種奇怪、沉重,卻又不怎麼大的聲音。她屏聲斂氣地聽著,那是一種深不可測的聲音,然而猛衝著,很有力量。很大的什麼東西,極有力地、遮掩著動作。那是什麼?老天啊,那到底是什麼?她應該知道。她覺得自己「知道」這聲音。她明白那是什麼。

  然而她卻不能完全肯定,說不出它到底是什麼。這聲音不停地響啊,響啊,像瘋了一般。

  因焦慮和恐懼而變得僵硬,她輕輕地轉動著門把手。房間裡一片漆黑。然而靠近窗戶的空間裡,她聽見並且看見,什麼東西在來回猛衝。

  她突然擰亮燈,看見她的兒子,穿著綠色的睡衣褲,瘋狂地在他的木馬上搖盪著。閃亮的燈光突然照亮了他在木馬上猛衝,也照亮了她,膚色白皙,穿著淺綠色的衣裙,站在門邊。

  「保羅!」她喊道。「你到底在幹什麼?」

  「是『馬拉巴』!」他尖叫道,聲音大而怪異。「是『馬拉巴』!」

  他停下來,不再猛踩木馬的時候,眼睛閃爍著,怪異的、無意識地瞥了她一秒鐘,然後呼地一聲倒在地板上。她所有的被焦慮和不安激起的母愛一下子湧上心頭,猛地沖過去扶起了他。

  可他不省人事了,而且仍舊不省人事,他得了腦膜炎。他囈語著,搖晃著,他媽媽則面無表情地坐在身旁。

  「『馬拉巴』!是『馬拉巴』!巴塞特,巴塞特,我知道了,是『馬拉巴』!」

  這小孩叫喊著,企圖站起來,策動這匹給他靈感的木馬。

  「他說『馬拉巴』是什麼意思?」心寒的母親問道。

  「我不知道。」父親漠然地應道。

  「那是一匹在『達比』賽馬會上賽跑的馬。」回答是這樣。之後,奧斯卡·克利斯威爾不由自主地跟巴塞特說了,自己押1000鎊賭「馬拉巴』,賠率是1∶14。

  保羅的病情到第三天已變得十分危急:他們注視著他,等待著轉機。男孩不停歇地在枕上翻來滾去,擺動著那長長的捲曲的頭髮。他既沒睡覺,也沒有恢復知覺,眼睛像藍色的寶石。他媽媽坐在一邊,覺得心空蕩蕩的,真正地變成了一塊石頭。

  晚上,奧斯卡·克利斯威爾沒有來,不過巴塞特送了個口信,問他能否上來一會兒,就一會兒?保羅的媽媽對這種打擾很生氣,但轉念一想便同意了。男孩還是老樣子,也許巴塞特會令他恢復知覺。

  這位園丁是個小夥子,留著褐色的小鬍子,長著兩隻精明的褐色小眼睛,個子略嫌矮小。他躡手躡腳走進房間,向保羅的媽媽碰了下想像中的帽子,然後悄悄走到了床邊,發亮的眼睛緊盯著這個不停翻轉的垂死的孩子。

  「保羅少爺!」他小聲說道,「保羅少爺!『馬拉巴』真地跑了第一,幹淨利落地獲得了勝利。我照你說的辦了。你已經贏了7萬多鎊了,整個加起來你有8萬多鎊。『馬拉巴』跑得很好,保羅少爺。」

  「『馬拉巴』!『馬拉巴』!我不是說『馬拉巴』嗎,媽媽?我不是說『馬拉巴』嗎?你覺得我走運嗎,媽媽?我知道是『馬拉巴』,對不對?8萬多鎊!我把這個叫做運氣,對不,媽媽?8萬多鎊!我早知道,難道我不清楚我早知道?『馬拉巴』跑得很棒。要是我騎我的馬,感覺有把握,那我告訴你,巴塞特,你可以押多高就押多高。你盡全力押了嗎?巴塞特?」

  「我押了1000鎊賭它,保羅少爺。」

  「媽媽,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要是我能騎我自己的馬,並且到達那兒,然後我就完全有把握——噢,完全有!媽媽,我告訴過你嗎?我很走運!」

  「沒有,你從來沒有。」這位母親說。

  男孩在夜裡死去了。

  而正當他直挺挺地死去時,他媽媽聽見她兄弟的聲音在對她說:「我的天啊,海絲特,你淨賺了8萬鎊,卻虧掉了一個兒子。可憐的小傢伙,可憐的小傢伙,他最好結束這騎著木馬去尋找優勝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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