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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1)


  書籍難道僅僅是玩具?是屬￿意識領域的玩具?

  那麼人又是什麼?人是不是永恆的有頭腦的孩子?

  人難道除了是一種有頭腦的造物就什麼也不是?人難道只知道把玩被稱之為書本的、被印刷出來的玩具來取悅於自己?

  情況也確是如此。即使是最偉大的偉人也會把他一生絕大部分時間用來製造絕妙的漂亮玩具。比如《匹克威克外傳》或者《塔上的兩個人》這樣的玩意兒就是這樣的。

  不過情況並不僅止於此。

  人是一種有思想的冒險家。

  人是一種具有重大意義的、有意識的冒險事業。

  冒險是從哪裡開始,冒險將在哪裡結束,這誰也並不知道。不過情況反正是如此:回顧往事,那我們已經走過了很長的道路;瞻念未來,誰也瞥不見終結的影子。我們這些人類意識的以色列人 相當可悲,我們在混沌世界的一片荒漠裡迷失了道路,我們傻笑,我們喋喋不休,我們安營紮寨。我們並不需要繼續向前。

   此處的意思是「上帝的選民」。

  說得好,那就讓我們安營紮寨,然後再來看一看會發生什麼情形吧。當情況壞到不能再壞的時候肯定會出現一個摩西,他一定會製造一尾銅蛇。這一來,我們就會重新啟程了。

  人是一種有思想的冒險家。從遠古的時代起直到遙遠的未來,人對於人的道路一直在進行思索。從前的人慣于以木石的小小造型來反映他們的思想。以後,人用方尖碑、粘土板和莎草紙上的象形文字來反映他們的想法。現在的人是把思想放在書本裡,聽其在封面與封底之間存在著。

  一本書最糟糕的地方在於它會在封面與封底之間被封閉的那樣一種方式和狀態。當人們必須在石塊和方尖碑上記下他們思想的時候說謊相當困難。陽光實在太強烈了。但為時不久人們就可以在地窖裡,在秘密的洞穴裡,在神殿裡進行他們的冒險活動,在這樣一些地方人可以創造出他們自己的生活環境,人可以自己對自己製造謊言。一本書就是一個地下洞穴,這個洞穴有兩口蓋子。在洞穴裡說謊話,這樣的地方真是完美無缺的。

  在人的漫長的、有意識的冒險歷程中以上這種狀況使我們陷於真正的、對於人來說的、進退兩難的境地。人是說謊者。人是連對他們自己也會講假話的說謊者。而且人只要曾經自己對自己說過一次謊那他就會不斷地說謊,謊言猶如一星磷光體在他的鼻尖兒上,霧柱和火柱在等待著人遭殃。它們在一旁不則一聲,它們在等待人把磷火 從他們的鼻尖兒上擦掉。但是,人如果習慣于謊言為時太久了他就會變得更加自信,他們會以為一定會看見光芒喲。

   摩西是《聖經》中率領被役為奴的希伯來人出埃及的領袖,可參看《舊約·出埃及記》。

  人生就是一種永無休止的了向有意識境界邁進的冒險活動。在它前面的白晝為霧柱,夜晚為火柱,霧柱也好,火柱也好,所穿過的都是時間的茫茫的荒蕪。它們在等待著人對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說謊。然後走在人生前面的就是謊言了,正如在驢子的前面晃動著的是帶有欺騙性的胡蘿蔔。

  在人的意識中認識包含兩個實體,一是人對自己講的,一是人認識到的。人對自己講的話會聽起來令人高興但都是謊言。至於人所認識到的事物,一般說,卻首先總會令人感到相當痛苦的。

  人是有思想的冒險者。我們在這裡所說的思想指的當然是有所發現。我們並不認為思想的含意是自己對自己講一套老掉牙的事和作出虛假的推論,但這種推論卻往往被誤認為就是思想。思想是一種冒險活動,思想並不是一種騙局啊。我們所說的思想指的當然是人的整體性冒險活動而不僅僅是人的聰明才智所進行的冒險活動。但這也正是為什麼會有人不那麼喜歡康德和斯賓諾沙的理由。康德用他的頭腦和心靈進行思維,他在思維的時候是從來不會動用他的血液的。血液也能思維,儘管血液進行思維活動是在人體之內,儘管血液的思維進行得很隱蔽,而且是不靈活的。血液在欲求與嫌惡之間進行思維,血液得出的結論往往是奇異的。我的頭腦和心靈得出的結論是:如果人與人都彼此相愛我們這個人類世界就應當完美無缺。我的血液得出的結論簡直是一派胡言,但我的血液卻會發現一切了不起的東西都有點令人作嘔。我的血液會告訴我世界上並沒有完美無缺這樣一種事物。存在著的只有永無休止的向有意識境界邁進的冒險活動,而且這種活動是一直在時代永遠處於危險之穀的條件下進行的。

   「磷火」即通稱的「鬼火」,有「虛幻的目標或希望」之意。

  人會發現頭腦和心靈只會把人引上錯路。我們要是跟在我們的心靈的後面,我們的心靈就會說如果事事都完美無缺世界會非常美妙,要是我們唯我們的頭腦是聽,我們的頭腦就會說,如果我們將我們身上難以對付的血液的存在這一可厭的現實加以消滅,我們就可以使一切事物都變得完美無缺。以上這兩種情況表明:現在的我們已經可怕地走上歧途了。

  我們象一隻迷途的羔羊一樣可悲地走上了歧途,我們的脾氣很壞。我們說:我並不想給人找麻煩。命運應當把事情安排好才好啊。

  可命運不會作出安排。人是有思想的冒險者,而且也只有在人經過思考所進行的冒險歷程中,一條道路才會被重新尋找出來啊。

  就以我們的文化為例。我們現在在發脾氣,因為我們對我們創造的文化並不是真正喜歡的。我們的文化是我們經過千年的時間創造出來,我們建造的文化大廈實在太大了,我們無力改建。我們恨我們的文化——情況畢竟是這樣的。

  這種情況實在糟糕。那麼,我們又該怎麼辦?

  得了吧,我們無事可幹!我們恰似一群繃起臉的小孩,我們在生氣,因為我們對我們現在正在玩的遊戲不喜愛,我們玩這種遊戲完全是奉命行事,我們玩這種遊戲違反了我們自己的意願。因此,我們玩遊戲的情況是既玩得十分糟糕,又繃著我們的臉蛋兒的。

  我們玩遊戲玩得很糟糕,所以我們的遊戲越玩越壞。事情也越來越壞了。

  那就聽之任之,那就讓事情越來越壞。至於身後之事,那誰又管得喲。

  那就盡一切努力吧!一場洪水總預兆著會出現一位挪亞和一葉方舟。在遠古時代的冒險活動中,他可是一位在遠古時代從事冒險活動的人物。

  只要你想一想,那你就會明白挪亞比洪水重要,與被洪水沖毀的世界相比,方舟也會重要得多了。

  現在我們正在繃著我們的臉,我們正在等待著洪水,我們正在等待洪水將我們這個世界和我們的文化沖刷得不見蹤影。那麼好,那就讓洪水來吧。然而,處在有準備狀態的人總會有,他們將跟挪亞的方舟在一塊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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