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騎馬遠去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一 |
|
一 她曾經認為這場婚姻在所有的婚姻中會是一大冒險。倒不是因為這男人對她極富魔力。他是個瘦削而結實、身材矮小的傢伙,比她要大20歲,褐色的眼睛,頭髮灰白。很多年以前,他從荷蘭流浪到美國,後來又從西部金礦給趕到南部進入墨西哥,而現在他或多或少可以說是富翁了。在東馬德雷的荒山峻嶺中他擁有銀礦:很顯然,這種冒險在於他的優裕境況而不是他的為人。可是不管經歷多少滄桑,他仍舊是個精力充沛的人。他已經完成的事情都是他獨立完成的。這在人類是罕見的怪事之一。 當她真正看見他所完成的事業時,她的心不禁畏縮起來。綠意覆蓋、連綿不斷的巨大群山,在這死氣沉沉的隔絕中顯露出輪廓鮮明的銀礦工程採掘的泥堆。光禿的工程下,是圍牆圍著的磚坯砌的一層樓的房子。花園在裡邊,還有深深的內走廊,兩邊爬滿了熱帶攀援植物。而當你從這關在裡面的長滿花草的院子仰頭看時,你可以看見巨大的圓錐形銀泥廢料,和映襯在天空上的銀礦的機器。此外再沒別的了。 當然,高大的木門經常開著,因此她可以站在外面,站在廣大開闊的天地裡,看著綠樹覆蓋著的連綿起伏的山巒。秋天,除了滿山的綠意外,其他都顯得荒涼貧瘠。 她丈夫會開著破舊的福特轎車載她到被遺忘在群山間的死氣沉沉、極為死氣沉沉的西班牙小鎮。那各式各樣、了無生氣、高大的教堂,那死氣沉沉的大門,那被絕望籠罩著的市場。在那兒,她第一次去的時候,看見一條死狗橫躺在肉攤和一排菜擔間,好像永遠沒人費心去把它扔掉。這是那死氣沉沉中透出的死氣! 每個人都低聲談論著銀子,然後拿出一塊塊礦石,可銀礦開採已經停頓下來。大戰爆發了,並且仍在持續進行。銀市蕭條,她丈夫的銀礦關閉了。可她和他還住在用磚坯砌的房子裡,房子建在花草間,而在她看來,那永遠不像是花。 她有兩個孩子,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她的大孩子是男孩。他快10歲的時候,她才驚愕地從恍惚中清醒過來。現在她33歲了,是位身材高挑、藍眼睛、讓人炫目的女人,微微有些發福。她那身材矮小、瘦削而結實、褐色眼睛的丈夫53歲了,意志堅強,不屈不撓,仍舊精力充沛,但被疲軟的銀市,還有一種奇怪的與妻子的隔閡而弄得情緒黯然。 他是位有道德原則的男人,一位好丈夫,在某種程度上他溺愛著她,他從未擺脫掉對她的眩惑欽羨:可本質上,他仍是個單身漢。年僅10歲時,他,一個小單身漢,便被拋在了這世上。到結婚時,40多了,而且有足夠的錢結婚,可他內心還是單身漢。他是自己的建設工程的老闆,而婚姻是他自己的建設工程的最後、最密切的一環。 他喜歡妻子至極,他喜歡她的身體,她所有的一切。在他看來,她總是他初次在伯克利認識的極令人眩目的那個加利福尼亞女郎。像任何有威信的丈夫(酋長)一樣,他把她看守在奇瓦瓦的崇山峻嶺之間,小心翼翼地保護她,就像護著他的銀礦一樣:這可了不得。 到33歲時,她除了體格有些變化外,其他仍保持著伯克利女郎的丰采。她意識的發展神秘地隨同她的婚姻停滯了,完全給抑制住了。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她丈夫從未對她變得真實,儘管他晚間對她有幾分激情,可從肉體上來說她對他從未當回事,他只在道義上戰無不勝地支配著她,壓制著她,管轄著她。 於是,時間年復一年地飛逝在頭頂上,銀礦工程也在不斷發展。她丈夫永遠也閒不住。當銀礦停止採掘的時候,他在大約20裡遠的地方經營一個大牧場,飼養純種豬,一種讓人滿意的動物。但同時,他又憎厭這些豬。他是位愛吹毛求疵的唯心主義的追隨者,實打實地痛恨生活有形的一面。他愛工作,工作,工作,還愛創造東西,他的婚姻、孩子都是他創造出來的東西,是生意的一部分,不過附帶回收情感。 逐漸地,她神經開始變得不正常:她必須出去。她必須出去。因此他帶她到埃爾帕索① 呆了三個月。至少這裡是美國。 ① 美國南部城市。 但他時時看著她。三個月結束了,他們又回去了,她還是照舊生活在那永遠是青綠或褐色的群山之間磚坯砌的房子裡,空虛而寂寞。她教育孩子,督促墨西哥童僕。有時,她丈夫會帶來些客人,西班牙人、墨西哥人,或是偶爾一些白人。 他確實喜歡有白人呆在這地方,儘管他們在這兒時他沒有一刻的安閒,這就仿佛他妻子是他礦井中一種特別秘密的礦脈,除了他自己以外,別人誰也不必知道。有時他請這些年輕的紳士,採礦工程師來作客,而她被他們強烈地吸引住了。可他是位守舊的礦工,而且要是一位紳士看他妻子的話,他就覺得這如同他的礦在被人掠奪,秘密被人探出。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