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戀愛中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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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打了,」他不經意地說,「比打什麼都重。我不得不這樣,非這樣不可。不這樣我就無法完成我的作品。」 戈珍黑色的大眼睛盯著他看了片刻。她似乎是在審度他的靈魂。然後她又垂下眼皮,不作聲了。 「你幹嗎要弄這麼個小小的戈蒂娃?」傑拉德問,「她太嬌小了,何況騎在馬上,顯得她太小,多小的一個小孩兒呀。」 洛克臉上一陣抽搐。 「沒錯兒,」他說,「我不喜歡大個子比她更年長的模特兒。 十六、十七、十八歲最漂亮,再大了就沒用了。」 人們都不說話了。 「為什麼呢?」傑拉德問。 洛克聳聳肩。 「我發現她們沒味兒,不好看,對我的作品來說沒什麼用處。」 「你是不是說女人過了二十就不漂亮了?」傑拉德問。 「對我來說是這樣的。二十歲前,她嬌小、鮮活、溫柔、輕盈。二十以後,不管她長成什麼樣,對我可就沒用了。米洛的維娜斯是個中產階級女子,二十歲以上的女子全都如此。」 「那麼你對二十以上的女人就不關心了?」傑拉德問。 「她們對我來說沒什麼好,對我的藝術來說沒什麼用了。」 洛克很不耐煩地重複道,「我不認為她們漂亮。」 「你是個享樂主義者。」傑拉德略微調侃地笑道。 「那男人呢,你怎麼看?」戈珍突然問。 「哦,他們不管多大都沒關係。」洛克說,「一個男人應該是大塊頭,力氣過人,年紀大小倒無所謂,只要他身材高大,塊頭笨重就行。」 厄秀拉來到外面純淨的新雪的世界中。可是那炫目的白光似乎在抽打她,擊傷了她,她感到寒冷正撕扯著她的心。她頭暈目眩,頭腦麻木得很。 突然她想起來要離開這兒到另一個世界中去,這想法奇跡般地出現了。她感到她被這永恆的白雪世界宣判了死刑,似乎沒了出路。 突然,她奇跡般地記起,在腳下的遠方,有黑色、結滿果實的地球。向南展去,是一片長滿桔樹、松柏、青青的橄欖林的土地。藍瓦瓦的天際下是冬青樹那蒼鬱的枝幹。這真是奇跡中的奇跡!這萬籟俱寂、冰天雪地的山峰並不是整個世界!人可以離開它,跟它斷絕關係。可以一走了之。 她要立刻實現這個奇跡。她要馬上與這雪的世界、這可怕的、靜止的冰山訣別。她要看那黑色的土地,去呼吸那沃土的芬芳,去看看那耐寒的冬季植物,去感受陽光撫摸蓓蕾時花蕾的反應。 她充滿希望地回到屋子裡。伯金正躺在床上看書。 「盧伯特,」她沖他叫著,「我想走。」 他緩緩地抬頭看她。 「是嗎?」他溫和地說。 她坐在他身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她感到吃驚的是他聽了她的話後竟不怎麼吃驚。 「你不想走嗎?」她苦惱地問。 「我還沒想過,」他說,「不過我肯定會這麼想。」 她突然坐直身子。 「我恨這兒,」她說,「我恨這雪的世界,恨它這麼做作,恨它不自然的光芒,這是惡魔的光芒,它讓每個人感到彆扭。」 他仍躺著,笑了。 「好吧,」他說,「咱們可以走,明天就走。咱們到維洛那去找羅蜜歐和朱麗葉,到圓型劇場去,好嗎?」 她猛地一頭紮在他肩頭上,不好意思了。他則洋洋自得地躺著。 「好吧,」她柔聲地哀鳴道。她感到她的心長出了新的翅膀,可他卻不在乎。「我的愛!我真想成為羅蜜歐和朱麗葉!」 「不過維洛那刮著可怕的大風,」他說,「是從阿爾卑斯山上下來的。我們還會聞到雪味。」 她坐起身看著他。 「你高興走嗎?」她發愁地看著他問。 他的目光中透出神秘的笑意。她把臉埋進他的衣領中,偎依看他,懇求道: 「別笑話我嘛,別笑我。」 「怎麼了?」他說著摟住她。 「我不願意讓人笑話。」她喃言道。 他笑得更厲害了,邊笑邊吻她那噴了香水的秀髮。 「你愛我嗎?」她低聲極嚴肅地問。 「愛,」他笑答道。 她猛然揚起臉要他吻她的雙唇。她的雙唇緊繃著,在顫抖,而他的唇則柔和得很。他吻了好一會兒,隨後心中感到一陣憂傷。 「你的雙唇太硬了。」他恍惚地抱怨著。 「你的很柔,很美。」她高興地說。 「可是你幹嗎總要繃著雙唇?」他遺憾地說。 「沒什麼,」她忙說,「我就這習慣。」 她知道他是愛她的,這一點她可以肯定。可是她無法放鬆自己,無法忍受他對她的盤問。被她愛著時她是幸福無比的。可她知道,當她放縱自己時,他感到高興,可同時他也有點悲哀。她本可以對他放縱自己,可她不能來得自然些,因為她不敢與他赤裸相見,毫無保留、完全以誠相待,她對他放縱自己,又要把握住他,從他那裡獲得樂趣。她完完全全地享用著他。可他們從未親密無間過,相互間總保留著點什麼。不管怎麼說,她總抱著希望,樂觀而灑脫,很有生氣。一時間,他靜靜地躺著,溫順而有耐心。 他們準備第二天就離開此地。他們先來到戈珍的房間,戈珍和傑扯德剛打扮好準備去參加室內晚會。 「戈珍,」厄秀拉說,「我們明天要走了。我無法忍受這兒的雪了,它刺傷了我的皮膚和我的心。」 「這裡的雪真地刺傷了你的心嗎,厄秀拉?」戈珍有點吃驚地問,「我不相信這雪刺傷了你的皮膚,這也太可怕了。我倒覺得這雪賞心悅目呢。」 「不,對我來說不是這樣的。它偏偏傷了我的心。」厄秀拉說。 「真的嗎?」戈珍大叫。 屋裡人們都沉默了。厄秀拉和伯金感覺得出來,戈珍和傑拉德很高興他們離開這兒。 「去南方嗎?」傑拉德有點不安地問。 「對,」伯金說著轉過身去。最近這兩個男人之間產生了一種說不上來的敵意。自從出國以來,伯金就顯得神情陰鬱、漠然,隨大流,東遊西逛,對什麼都不管不問。而傑拉德則相反,他顯得緊張,痛苦。兩人相互對峙著。 傑拉德和戈珍對兩個要走的人很友好,很關心,好象他們是要出門的孩子。戈珍來到厄秀拉的臥室,把她那三雙有名的彩襪扔到床上。這些襪子是在巴黎買的厚絲襪,有朱紅的,矢車菊藍和灰的。灰色的襪子是針織的,厚厚實實得沒有縫。厄秀拉高興極了。她覺得戈珍把這麼好的寶貝送給她可真是太好心了。 「我不能要你的,戈珍,」她叫道,「我可不能奪走你的這些珠寶。」 「它們是珠寶嗎?」戈珍愛憐地看看她的禮物說,「多可愛的小東西呀!」 「對,你得留著。」厄秀拉說。 「我不需要了。我還有三雙。我要你收下,要你收下。這是你的了,拿著——」 戈珍的手顫抖著把那令人垂涎的襪子塞到厄秀拉的枕頭下。 「真正漂亮的襪子能給人帶來極大的歡樂。」厄秀拉說。 「是的,」戈珍說,「極大的歡樂。」 說著她坐在椅子上。很明顯她是來道別的。厄秀拉不知道她要幹什麼,默默地等待著。 「你是否感到,厄秀拉,」戈珍很懷疑地開始說,「你將一去不復返,永不再回來?」 「哦,我們會再回來的,」厄秀拉說,「這不是坐火車旅行。」 「是的,我知道。可從精神上說,你們是要離開我們了,對嗎?」 厄秀拉顫抖了一下。 「我一點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她說,「我只知道我們將去某個地方。」 戈珍等她繼續說下去。 「你快活嗎?」她問。 厄秀拉想了想說: 「我相信我是快活的。」她回答。 戈珍從姐姐臉上看出一種說不出的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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