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戀愛中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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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珍覺得,洛克身上有著全部生活的基石。任何別人都有幻想,必須有幻想不可,有過去和未來。可他是個徹底的苦行僧,沒有過去和未來,沒有任何幻想。這樣的話,他無論怎樣也不會欺騙自己。最終,他不會為任何事所煩惱,因為他什麼都不在乎,他絲毫不想與任何東西一致。他是一個純粹的局外人、苦行僧,過眼煙雲般地生活。他心中只有他的工作。 也真奇怪,他早年貧困卑賤的生活使她產生了很大的興趣。所謂的紳士即那些受過中學和大學教育再出來工作的人讓她感到趣味索然。不知為什麼,她極端同情這個流浪兒。他似乎是下層社會生活的標記。她無法不同情他。 厄秀拉也被洛克吸引住了。姐妹二人都對他肅然起敬。可有時厄秀拉會覺得他身上有難以言表的卑俗氣。 伯金和傑拉德都不喜歡洛克。傑拉德對他不屑一顧,伯金對他也很惱火。 「女人們看上他哪一點了?」傑拉德問。 「天知道,」伯金說,「除非是他巴結她們,否則她們不會喜歡上他。」 傑拉德吃驚地抬頭看著伯金。 「他巴結她們了嗎?」他問。 「是的,」伯金說,「他是個十足的下賤貨,象個囚犯一樣生活。女人們則象空氣流向真空一樣對此趨之若鶩。」 「這可真奇怪。」傑拉德說。 「也讓人惱火,」伯金說,「他既讓她們憐憫又讓她們反感,他是黑暗中下流的小妖。」 傑拉德默立著沉思。 「女人們到底都需要什麼?」他問。 伯金聳聳肩不作答。 「天知道,」他說,「我覺得,她們需要的是滿足她們的厭惡。她們似乎在可怕的黑暗隧道中爬行,不爬到頭是不會滿足的。」 傑拉德朝外面的雪霧看去。四下裡一片昏暗,可怕的昏暗。 「那盡頭是什麼樣的?」他問。 伯金搖搖頭。 「我還沒爬到那兒,所以我不知道。去問洛克吧,他快到那兒了。他比你我都走得更遠,遠得多。」 「是的,可是在哪些方面呢?」傑拉德惱火地大叫。 伯金歎口氣,生氣地皺起眉頭。 「在仇恨社會方面,」他說,「他象墮落之河中的一隻老鼠,掉入了無底的深淵。他比我們掉得更深。他更仇恨理想,恨之入骨,可他無法解脫自己。我猜他是個猶太人,或者說他有猶太血統。」 「可能是的。」傑拉德說。 「他是個小蛀蟲,在啃生活的根子。」 「可為什麼別人還關心他?」傑拉德叫著。 「因為他們心中也仇恨理想。他們要到陰溝中去看個明白,而他就是遊在人們前面的小耗子。」 傑拉德仍舊佇立著凝視外面迷濛的雪霧。 「我不明白你用的這些詞句,真的,」他聲音平淡地說,「可聽起來象表達著某種奇怪的欲望。」 「我想我們需要的是這樣的東西,」伯金說,「只是我們要在一陣狂喜中跳下去,而他則順潮流而下。」 與此同時,戈珍和厄秀拉正伺機跟洛克交談。男人們在場時是無法開口的,在這種情況下她們無法跟他接觸。這位孤獨的矮個子雕塑家要單獨與她們相處才行。他還希望厄秀拉在場,做他同戈珍之間的傳話人。 「你除了建築雕塑以外不搞別的嗎?」一天晚上戈珍問他。 「現在不搞,」他說,「我什麼都搞過,就是沒搞過人物雕像,從沒搞過。別的嘛——」 「都有什麼」戈珍問。 他頓了頓,然後站起身走出屋去。他馬上又回來了,帶來一小卷紙,交給戈珍,她打開,那是一幅照相凹版製作的塑像的複製品,署名是F·洛克。 「那是我老早的作品了,不算呆板。」他說,「還挺流行呢。」 塑像是個裸女,嬌小的身姿,她騎在一頭高頭大馬上。姑娘年輕溫柔,簡直是朵蓓蕾。她側身坐著,雙手捧著臉,似乎有點傷心、羞澀,樣子很灑脫。她的亞麻色短髮鬆散地披下來,遮住了雙手的一半。 她的四肢很柔嫩。她的腿還未發育完全,那是少女的腿,正在向殘酷的婦女階段過渡,正在強壯的馬肚子旁擺動著,楚楚動人。兩隻小腳交叉著想遮掩什麼,可什麼也遮不住。她就這樣赤著身子坐在光滑的馬背上。 那匹馬佇立著,隨時會狂奔起來。這是一匹粗壯的駿馬,渾身肌肉繃得很緊。它的脖頸可怕地弓著就象一把鐮刀,雙腹收緊,憋足了勁。 戈珍臉色蒼白,眼前一黑,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她哀求地抬頭看看,那表情象個奴隸。他瞟了她一眼,頭向一邊偏了偏。 「原來是多大個兒?」她冷漠地問,力圖裝出漠不關心,不受打動的樣子。 「多大?」他又瞟了她一眼。「不算墊座,很高,這麼高。」 他用手比劃著。「算上墊座,這麼高——」 他凝視著她。他那飛快的手式顯示出對她的不屑一顧。她似乎有點不寒而慄。 「用什麼做的?」她昂起頭,故作冷漠地看著他。 他仍舊盯著她,絲毫不讓步。 「銅——青銅。」 「青銅!」戈珍重複道,冷冷地接受了他的挑戰。她此時想的是青銅製成的少女那纖細,不成熟、柔和、光滑但冰冷的四肢。 「是啊,很美。」她喃言著,敬重地抬頭看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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