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戀愛中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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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知道從巴黎來的英國人克裡奇夫婦到了嗎?」伯金用德語問。 行李工人想了一會剛要回答厄秀拉就發現戈珍漫步走下樓梯,她身著閃閃發光的黑大衣,領子是灰皮毛的。 「戈珍!戈珍!」她揮手招呼著朝樓梯上跑去。 戈珍憑欄往下看,立即失去了那副優雅、端莊的神態,眼睛亮了。 「真的,厄秀拉!」她大叫。戈珍往下跑,厄秀拉往上跑。 她們在樓梯轉彎處相會了,大喊大叫,歡笑著親吻著。 「可是!」戈珍說,「我們還以為你們明天才到呢!我準備去車站接你們的。」 「不用了,我們今天到了!」厄秀拉叫著,「這兒很美!」 「沒說的!」戈珍說,「傑拉德有事出去了。厄秀拉,你們累壞了吧?」 「沒有,不太累。不過我這樣子看上去有點難看,是嗎?」 「不,才不呢。你看上去精神很好。我太喜歡這頂皮帽子了!」她打量著厄秀拉,她身穿一件鑲有厚實的棕毛領子的大衣,頭戴一頂柔軟的棕色皮帽。 「你呢?」厄秀拉大叫,「你知道你是一副什麼樣子?」 戈珍又做出漠然的神態。 「你喜歡嗎?」 「這樣太好了!」厄秀拉不無調侃地說。 「上去呢,還是下去?」伯金問。這姐妹二人挽著手臂站在通往第一層樓梯平臺的階梯上,擋了別人的路不算,還給下面大廳裡的人們提供了取笑的機會,從搬運工到身著黑衣的胖猶太人都看著她們笑。 兩個女子緩緩地向上走著,伯金和侍從跟在她們身後。 「是二樓嗎?」戈珍回頭問。 「三樓,太太,上電梯!」侍從說完先進了電梯。可她們並不理他,仍舊聊著天往三樓走。那侍從很懊惱地又跟了上來。 這兩姐妹相見竟是那麼歡快,真讓人不可思議,倒像是在流放中相遇,兩股孤獨的力量聯合起來與整個世界作對。伯金將信將疑地從旁觀察著她們兩人。 等他們洗完澡換好衣服後,傑拉德來了。他看上去容光煥發,象霧靄中升起的紅日。 「去和傑拉德吸煙吧,」厄秀拉對伯金說,「戈珍和我要聊聊。」 然後姐妹二人就坐在戈珍的臥室中談論起衣服和各自的經歷來。戈珍對厄秀拉講起酒館裡人們念伯金的信那當子事。 厄秀拉聽後嚇了一大跳。 「信在哪兒?」她問。 「我收著呢。」戈珍說。 「給我吧,行嗎?」她說。 可戈珍卻沉默了半天才說話。 「你真想要這封信嗎,厄秀拉?」她問。 「我想看看。」厄秀拉說。 「當然行。」戈珍說。 甚至到現在,她都無法承認她想保留這信,作個紀念或當作一種象徵。可厄秀拉懂她的心思,為此感到不快,所以就不再提這事兒了。 「在巴黎你們幹什麼來著?」厄秀拉問。 「哦,」戈珍簡單地說,「沒什麼。一天晚上我們在芬妮·巴斯的畫室裡開了一個極行的晚會。」 「是嗎?你和傑拉德都去了?還有誰,告訴我。」 「哦,」戈珍說,「沒什麼好說的。你知道芬妮發狂地愛著那個叫比利·麥克法蘭的畫家。有那人,芬妮就什麼都不放過,盡情地玩兒。那晚會真是太好了!當然,人人都喝醉了——可我們醉得有意義,跟倫敦那幫混蛋們可不一樣。因為我們這些人是有身份的,所以情況就不一樣。有個挺好的羅馬尼亞朋友。他喝得酩酊大醉,爬到畫室的高梯子上發表了頂頂絕妙的演說——真的,厄秀拉,太精彩了!他一開始講的是法文——生活,就是被禁錮的靈魂——他聲音可好聽了,他長得真漂亮。可話沒說完他就講起了羅馬尼亞語,在場的沒一個人聽得懂。不過唐納德·吉爾克裡斯特卻聽得發狂了。他把酒杯往地上一摔,宣佈說,天啊,他為自己生在這個世界上高興,上帝作證,活著是一大奇跡。知道嗎,厄秀拉,就這些——」戈珍乾笑著。 「那傑拉德感覺如何呢?」厄秀拉問。 「傑拉德,老天爺,他就象陽光下的蒲公英!他一激動起來就瘋了似地折騰。沒一個人的腰他不去摟的。真的,厄秀拉,他象豐收時那樣收割每個女人。沒一個女人拒絕他。這可真奇怪!你能明白嗎?」 厄秀拉思忖了片刻,眼睛一亮。 「能,」她說,「我可以理解。他是個極端派。」 「極端派!我也是這麼想的!」戈珍叫道,「可說真的,厄秀拉,屋裡的每個女人都欣然為他折腰。詹提克利爾當時沒在,甚至芬妮·巴斯也迷上了他,別看她正兒八經地和比利·麥克法蘭戀愛著!我一生中從沒有這麼驚奇過!打那以後,我感到我成了滿屋子女人的象徵。對他來說我不再是我自己,我成了維多利亞女王。我立時成了所有女人的象徵。這真讓人吃驚!天啊,我抓住的是一個蘇丹王哩——」 戈珍的眼睛炯炯有神,面頰滾燙,她看上去奇怪得很,表情裡帶著嘲弄。厄秀拉立即被她吸引住了,可她又感到不安。 大家得準備吃晚飯了。戈珍下樓來時身穿鮮豔綠綢袍子,上面綴著金線,罩上綠色的坎肩,頭上紮著一根奇特的黑白雙色發帶。她的確丰采照人,引得人人都看她。傑拉德正是最英俊的時候,氣色很好,容光煥發。伯金笑著掃了他們一眼,目光中透出點惡意。厄秀拉則不知所措。他們的餐桌上似乎籠罩著魔法,似乎他們這一桌比廳裡其它的桌子更明亮些。 「你喜歡這兒嗎?」戈珍叫道,「這兒的雪有多美!你發現沒有,這兒的雪給一切都增添了生機。簡直太妙了!它讓你感到自己成了超人。」 「的確是這樣,」厄秀拉大叫,「是不是因為我們離開了英國的關係,有這麼點因素吧?」 「哦,當然了,」戈珍大叫著,「在英國你一輩子也不會有這種感覺,因為那兒老有些令人掃興的事。在英國你就沒辦法放鬆一下,真的不行。」 說完她又接著吃,可還挺激動。 「這倒是真的,」傑拉德說,「在英國就沒這樣的感覺。不過在英國我們也許不需要這麼放鬆——那就有點象把火種帶到火藥庫附近然後不再理會它。如果人人都這樣放鬆,會發生可怕的事情的。」 「老天爺!」戈珍喊著,「可是,如果英國人全都象鞭炮一樣突然爆炸那不是太棒了嗎?」 「不會的,」厄秀拉說,「鞭炮裡的火藥太潮濕了,炸不了——英國人太意氣消沉了。①」 -------- ①這裡用的是雙關語:damp一詞既是「濕」也是「意氣消沉」的意思。 「這我可說不準。」傑拉德說。 「我也是,」伯金說,「如果英國真地來一次大爆炸,你就得捂著耳朵逃命了。」 「永遠不會的。」厄秀拉說。 「等著瞧吧。」他回答。 「真是太神奇了,」戈珍說,「謝天謝地,我們離開了自己的國家。我簡直不敢相信,當我一踏上異國的土地那一刻我激動死了。我自個兒對自個兒說:『一個新的生物進入了生活。』」 「別太苛責咱們可憐的老英國,」傑拉德說,「別看我們咒它,可我的確愛它。」 厄秀拉覺得這話有點憤世嫉俗的味道。 「我們可能是愛它的,」伯金說,「可這種該死的愛太讓人難受了:就象愛一對患了不治之症的老父母一樣。」 戈珍睜大黑眼睛看著伯金。 「你覺得沒救了嗎?」她一針見血地問。 伯金避而不答,他不願意回答這種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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