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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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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布萊德比 布萊德比是一座喬治時期的建築,柱子是格林斯式的。它坐落在德比郡那更為柔和、翠綠的山谷中,離克羅姆福德不遠。它正面俯視著一塊草坪、一些樹木和幽靜獵園中的幾座魚池。屋後林木叢中有馬廄、廚房和菜園,再往後是一片森林。 這個靜謐的地方離公路有好幾英里遠,離德汶特峽谷和風景區也有一程路。寧靜、遠離塵囂,林木掩映著房屋,只露出金色的屋頂,房子的正面俯視著下方的獵園。 最近一些日子裡,赫麥妮一直住在這座房子裡。她避開了倫敦、牛津,遁入了寧馨的鄉村。她父親常在國外,她要麼同一些來訪者一起在家中度日,要麼就同哥哥在一起,他是個單身漢,是議會中自由党的議員,議會休會時,他就到鄉下來,所以他幾乎總住在布萊德比,其實他最忠於職守了。 厄秀拉和戈珍第一次造訪赫麥妮時正是初夏時節。她們的汽車進入獵園後,她們在車裡憑窗遙望靜靜的漁塘和房屋,但見陽光照耀下掩映在山頂叢林中的布萊德比嬌小得很,好一幅舊式英國學校的風景畫。綠色草坪上閃動看一些小小的身影,那是女人們身著淡紫色和黃色的衣服朝龐大優美的雪松樹影下走去。 「真完美!」戈珍說,「這是一幅完整的凹版畫!」她的話音中透著反感,似乎她是被抓來的,似乎她必須違心地說讚美的話。 「喜歡這兒嗎?」厄秀拉問。 「我並不喜歡它,但是我認為它是一幅完整的凹版畫。」 汽車一鼓作氣駛下一面坡又上了另一個坡,然後盤旋駛向側門。伺候前廳的女傭先出來,然後赫麥妮高揚著蒼白的臉走了出來,她向來訪者伸出雙手慢條斯理地說: 「啊,來啦,見到你們我真是太高興了,」她吻了戈珍——「很高興見到你」——然後又吻了厄秀拉,接著她說:「累了嗎?」 「一點不累。」厄秀拉說。 「你累嗎,戈珍?」 「不累,謝謝。」 「不嗎——」赫麥妮拉長聲音說。她仍舊站在那兒看她們。兩個姑娘感到很窘迫,因為赫麥妮不進屋,非要在甬路上進行這番歡迎儀式不可,僕人們都在等著。 「請進,」赫麥妮看夠了這姐妹二人,終於請她們進屋。戈珍嘛,她認為更漂亮、迷人,而厄秀拉則更實在,更有女人氣。她更豔羨戈珍的穿著:綠府綢上衣配一件綴有深綠和絳紫帶子的寬鬆外套,草帽是新編的,綠色,編進幾條黑色和桔黃色的帶子,長襪是深綠色的,鞋子是黑色的。這身漂亮的打扮既入時又顯出個性來。厄秀拉著一身深藍,顯得很一般,但看上去還不錯。 赫麥妮穿著深紫色的綢衣,衣服上綴著珊瑚色的念珠,長筒襪也是珊瑚色的。可她的衣服挺舊,沾著些污垢,甚至可以說有點髒。 「你們先來看看下榻的房間好嗎?對。我們上樓去吧,好嗎?」 厄秀拉更情願一個人留在屋裡。赫麥妮在屋裡耽擱得太久了,給人壓力太大。她站得離你太近,讓你感到很窘迫,如負重載。她似乎妨礙你幹點什麼事。 午餐是在草坪上吃的,大家在巨大的樹蔭下進餐,大樹那黑色的枝條幾乎垂到草地上。共進午餐的還有幾位:一位小巧玲瓏,衣著入時的意大利年輕女子,另一位是布萊德利女士,看上去挺象運動員;一位五十歲左右駝背的男士,他是一位從男爵,總愛說點笑話,沙啞著嗓子大笑,很沒味兒的一個人;盧伯特·伯金也在;後來又來了一位女秘書瑪茲小姐,苗條、年輕、漂亮。 午餐很不錯,這一點不必表。倒是事事挑剔的戈珍,對午餐表示十分滿意。厄秀拉喜歡這個環境:雪松下白色的桌子,陽光明媚、碧綠的獵園,遠處鹿群靜悄悄地進食。這個地方似乎籠罩著一層神秘的光圈,將現在排除在外。這裡只有愉快、寶貴的過去,樹木、鹿群、靜謐如初,象一個夢。 可她精神上很不幸福。人們的談話象小型炸彈一樣爆響著,總有點象在說警句,不時爆出幾句俏皮話來,玩弄詞藻。說不完的空洞、無聊、吹毛求疵的話象小溪一樣多,不,象河水一樣多。 人們都在鬥心眼兒,實在無聊至極。只有那位年長的社會學家,他的腦神經似乎太遲鈍,沒有什麼感覺,因此他看上去十分幸福。伯金正垂頭喪氣,可赫麥妮卻一定要嘲弄他,讓他在每個人眼裡都變得形象可鄙。令人驚訝的是她看上去總在節節勝利,而他在她面前竟束手無策,看上去一錢不值。厄秀拉和戈珍對這種場面都不適應,差不多總是保持緘默,默默地聽著赫麥妮有板有眼的狂言,聽著那位約瑟華先生的連珠妙語,聽著那位女秘書嘮嘮叨叨或另外兩個女人的對答。 午飯後,咖啡端到草坪上來了,大家離開飯桌,分別選擇在樹蔭或陽光下的躺椅上落了座。秘書小姐到屋裡去了,赫麥妮操起了刺繡,嬌小的伯爵夫人拿起一本書看著,布萊德利女士用纖細的草編著籃子,大家就這樣在初夏下午的草坪上,悠閒地幹著活計,措詞嚴謹地聊著。 突然傳來汽車刹車和停車的聲音。 「賽爾西來了!」赫麥妮慢悠悠地說,她的話很有趣,但聲音很單調。說完她把刺繡放下,慢慢站起身,緩緩穿過草地,繞過灌木叢,在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誰來了?」戈珍問。 「羅迪斯先生,赫麥妮的哥哥,我猜是他。」約瑟華先生說。 「賽爾西,對,是她哥哥,」嬌小的伯爵夫人從書本中抬起頭用濃重的喉音說,似乎是給人們提供信息。 大家都等待著。不一會兒,身材高大的亞歷山大·羅迪斯繞過灌木叢走來了,他象梅瑞迪斯筆下的那位把迪斯累利①掛在嘴邊上的主人公一樣邁著很浪漫的步子。他對大家很熱情,立即擺出主人的樣子瀟灑隨便地招呼大家。這一套待人的禮節是他為招待赫麥妮的朋友們學的。他剛從倫敦的下議院回來。他一來,立即給草坪上帶來一股下院的氣氛:內政部長講了這樣那樣,他羅迪斯都思考了些什麼,他同首相都談了這樣那樣的話。 -------- ①迪斯累利(1804—1881),英國政治家及小說家,曾任英國首相。 這時赫麥妮同傑拉德·克裡奇一起繞過灌木叢走了過來。傑拉德是隨亞歷山大一起來的。赫麥妮把他介紹給每個人,讓他站在那兒,等大家足足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才帶他走。他此時此刻是赫麥妮的貴賓。 談到內閣的情況時,說起內閣中的分裂,教育大臣由於受到攻擊辭職,於是話題轉到教育問題上來: 「當然了,」赫麥妮狂烈地抬起頭說:「教育沒有理由、沒有藉口不提供知識的美和享受。」她似乎在爭吵,似乎內心深處思考了片刻又接著說:「職業教育不能算教育,只能是教育的夭亡。」 傑拉德在參加討論之前先暢快地吸了一口空氣,然後才說: 「不見得,難道教育不是跟體操一樣,其目的是產生經過良好訓練、強有力的頭腦嗎?」 「象運動員練出一副好身體一樣,時刻準備應付一切。」布萊德利女士對傑拉德的看法表示衷心贊同,大叫起來。 戈珍默默、厭惡地看著她。 「哦,」赫麥妮聲音低沉地說:「我不知道。對我來說,知識帶來的歡樂是無窮盡的,太美好了。在全部生活中,沒有什麼比特定的知識對我來說更重要了,我相信,沒有的。」 「什麼知識?舉個例子吧,赫麥妮。」亞歷山大問。 赫麥妮抬起頭,低沉地說: 「呣——呣——呣,我不知道……可有一種,那就是星球,當我真正弄懂了有關星球的知識,我感到升起來了,解脫了。」 伯金臉色蒼白,氣憤地看著她說: 「你感到解脫是為了什麼呢?」他嘲弄地說。「你並不想解脫。」 赫麥妮受到觸犯,沉默了。 「是的,一個人是會有那種舒展無垠的感覺,」傑拉德說,「就象登上高山頂俯瞰太平洋一樣。」 「默默地站在戴林山頂上,①」那位意大利女士從書本中抬起頭喃言道。 「不見得非在戴林灣。②」傑拉德說。厄秀拉開始發出笑聲。 -------- ①這是英國詩人濟慈的一句詩。 ②戴林灣:加勒比海的出口,在巴拿馬與哥倫比亞之間。傑拉德誤以為意大利女士說的是戴林灣,引起厄秀拉嘲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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