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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這個星期,桑給她打電話,告訴她一匹上等獵馬正等待出售。地點離克裡格林堡不遠。她高興得跳了起來。一定要過去看一看。儘管他與羅斯瑪麗並不住在克裡格林堡。他仍慷慨地叫她與馬克到那裡去住。當馬克建議她自己去時,她更加下定了決心。桑不在那兒,這正合她意,她不必時刻擔心著他認出她來了。現在馬克也不在,她正好可以好好放縱自己,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來到這個埋著她的根的地方,其心情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城市的名字那麼熟悉,好象一下子從潛意識之中蹦出來的「阿達、羅斯爾,卡魯姆、鮑林格瑞;她在一處竟看到「凱麗郡」幾個字。同她的名字一模一樣,她為此而興奮了許久。

  她悠閒地做著白日夢。放慢車速讓成群的綿羊穿過公路。現在已是深冬了,但什麼也消滅不了這濃濃的充滿生機的綠意。牧羊人分開羊群讓她先過。她沖他揮揮手開了過去。看到那個牧羊人微笑舉帽時的面孔,她的心不由地怦然一動。愛爾蘭人--在她路過農場與村莊時,一次又一次地見到這樣的英俊面孔,他們深藍色的眼睛裡有一股貧窮或襤褸的衣衫也無法減損的塞爾特人的獨特吸引力,反映出一種非基督徒的自由豪放。盎格魯--薩克森人不理解他們,因為盎格魯--薩克森人平淡的血液中沒有他們那種火一樣的激情。這裡就是那些和她具有同樣性格的人,凱麗想到。為了不漏過任何一處景色。她把車開得極慢。悠閒地跟在一輛裝滿稻草的馬車的後面。

  田野裡經常可見荒涼的廢墟--殘牆斷壁,搖搖欲墜的高塔。房屋的空殼,這一切都說明了愛爾蘭人輝煌高貴的過去,這是歷史反抗的遺跡。她的第一站是莎倫堡,她已經在地圖上標了出來。多年來她想見一見它的好奇心與日俱增,桑告訴過她和莎倫這個真實的地方,並不僅僅是布萊德的吹噓。

  她到達都雷村時下起了柔和細雨。這裡距離克裡格林堡只有幾英里了。她在一家客棧前停了下來。打聽一下方向。根據農婦所指的方向,她發現了一條泥濘的小路。她慢慢地沿著滿是灌木叢的路開上山去,在山下停住車,找出她的靴子。她把雨衣緊緊地裹在身上,非常渴望早點到達那座神奇的小山。爬了一段之後,她碰到一個破碎的拱門,這是莎倫堡的入口出。她走過拱門,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顫,看到這被拋棄的廢墟她大吃一驚。被拋棄了五十年之後,它令人震驚的美早已消失殆盡,只剩下副骨架支撐在黑黑的天空下,象血管一樣的藤蔓沿牆而上,從空空石窗框架上鑽出。她凝望著這個被人遺忘的小山丘,范林家族曾在這裡度過豪華的生活。周圍靜極了,在漸漸瀝瀝的聲音裡她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她獨自和過去呆在一起,收集起記憶中那些模糊的傳說,向布萊德以及那些消失的人致敬,他們的血液仍在她的血管中真實地存在、流動。這不是幻覺,這種物質的基石賦予了她一無所有的空蕩的生命一種意義。她內心有種東西阻止她走進去。希望不打擾這裡的寧靜。知道它確實存在。這就足夠了。她轉過身,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去。

  她把車開進克裡格林堡的大門,寬大的房屋映入眼簾,它的規模及富麗堂皇的外表使她大為震驚--鮮明地感到莎倫堡與這裡的對比,克裡格林堡好象神話故事中的建築一樣,裡面住著一個公主和醜惡的巫婆;這和她經常向貝蒂描述的那個不存在的黛爾蒙特叔叔的房子幾乎一模一樣。她從車裡走出來,被那種冷峻的堅固中散發出的古老的美所震攝。她自豪地站了一會兒,想起她,凱麗·范林·本·布恩,是應這裡主人的邀請而來的。想到這裡,心中多年來忍受的不公平感消失了很多。她做到了,她達到了,她得意而又興奮地對自己說道。

  女管家佛貝特領著她爬上寬寬的木質樓梯,來到她的房間。凱麗又想起了桑。她現在看到了克裡格林堡的豪華,便再也不能以一種與以前相同的眼光看待他了。

  「希望你能在這裡住得舒適,夫人。」女管家說道,把她領進了一個輝煌的圓形房間,中間是一張大大的床。

  「我相信我會的。」凱麗答道。

  把壁爐中的火撥旺後,這個愛爾蘭女人說道:「如果火變小了,你可以從籃中拿出二塊木炭添上,就可以使火燒旺了。走了一天,你一定想喝點茶了。我立即給你送來。我想你也樂意來點軟餅。」

  「非常感謝。」

  「看看你的雨衣,都濕透了。我拿到樓下給你晾一晾。」女管家責備道,在房間裡忙碌著。在離開之前,她愉快地笑著說:「我在綠廳給你準備晚餐。一定會比你想像的還好。弗爾茨夫人說如果你需要什麼,儘管要就是了。」

  女管家走後,凱麗走到房間的窗前,從這裡可以遠眺萊姆瑞克的景色。她看著外面的雨,想起與桑在古窪拉的第一次見面。通過時間這個變形鏡。那好象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如果她與莎倫當初知道桑的背景,她們一定對他敬畏地說不出話來的,更不用說和他那樣親密了。當時古窪拉在他看來該有多麼乏味,多麼落後,多麼無趣啊。她的笨拙和不善於交際一定讓他覺得非常好笑:這兩個范林姐妹,象男孩子似地騎在馬上,覺得光腳比穿鞋舒服得多。她們當時一點也沒有優雅可言,那一定使他感到非常吃驚,她們關於美的理解也很土氣。可憐的莎倫。事情變化多大啊。她,凱麗,多年來一直等待著報答。這值得。克裡格林堡的人待她就象對待來訪的王室一般。明天她就要買自己的純種馬了,這匹馬將在各個方面都象「雨魂」一樣出色……,可能比「雨魂」還要貴一倍。購進這匹馬毫無疑問會加固她在倫敦社會中的地位,而這正是她所夢寐以求的。她再也不必羡慕莎倫的生活方式,再也不必覺得自己的生命短暫,一點也沒有輝煌燦爛的生活了。突然之間她凱麗成了命運之神的寵兒,她擁抱到了真正的東西。凱麗得意地想到。傭人敲了敲門,托著盤子走了進來,裡面擺著精緻昂貴的茶皿。

  凱麗讓她的馬保持中等速度,當它沖向灌木叢時,她控制著方向,讓它沖向濕漉蒼翠的草地。凱麗跟在阿德雷獵馬隊的後面,看見獵馬隊粉紅色的外套跟在一群獵狗後面,越過山坡不見了。整整一天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一個相當距離,避免顯得過於炫耀,儘管她閹割過的栗色馬「克裡特朗」已經急不可待地想向前沖去。聽到身後的馬蹄聲,她轉過頭,看到優雅的沃思夫人騎馬而過。凱麗直到沃思夫人消失在山坡後,才鬆開了馬韁繩。今天第一次她再也不用照顧禮節,她催促「克裡特朗」在克羅塞特郡廣闊的田野上任意馳騁飛奔,在冬季低低的天空下,「克裡特朗」早已厭倦了長達四小時的慢跑,這時雖已累了,但因為突然有了自由,便飛馳而下。

  凱麗高興地躍過最後一個柵欄時,她放慢了速度,走向黛爾波大廳,尼克·威利是喬治時期的建築,位於遠處的一個山坡上。她吃驚地發現桑在她前面,他好象正在等著她,不時回頭向她這邊看著。

  「第一次騎『克裡特朗』打獵感覺如何?」她騎到他身邊時他問道。

  「棒極了。」她熱情奔放地說道。她穿著的一流裁剪技術的黑夾克和絲制頸帶,都被汗水濕透了。由於在冬季戶外活動了這麼久,她的臉上散發出一種光芒。由於跳下馬來關大門,她的馬褲上濺滿了泥土,黑色騎帽下面冒出幾縷淩亂的頭髮。

  「我必須得承認當我第一次看到「克裡特朗」時有些疑慮--我覺得它對你來說可能性子太烈了點。」

  「真的嗎?」她說道,沖他微微一笑。他們一起慢慢向前走。「我一看見它就知道我要的是它。它使我想起我過去曾擁有的一匹馬。」她說道,想起了「雨魂」。並不是「克裡特朗」的毛色或者跑動的優雅吸引到了她,真正抓住她的心的是它的那種激烈的、好迎接挑戰的性格。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脖子,感到一種縈繞在心頭的以往的一種心情,不由得一陣興奮。任何馬匹也不能使她象對「雨魂」一樣深深地喜愛。

  「這裡的狩獵與美國有什麼不同之處嗎?」

  「哦,你是知道的,對不對?」她逃避地答道。

  「不,我不知道。我從未在那兒打過獵。」

  「我知道了。我還以為你瞭解得很透徹呢。」她說道,並沒有朝他看。

  「我曾經去過瑪麗蘭德和肯德基,但我從未在那裡打過獵。許多年前,我曾見過你丈夫的父親,在瓊·奎爾家。」

  「那我想他一定把一切都對你講得很詳盡了,是不是?」

  「你難道總是用一個問題來回答另一個問題嗎?」

  「或許是,尤其是當我知道這個人已經知道答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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