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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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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他伸出手來。哈比摸了一下,又趕快扔掉,他感到很吃驚,也很生氣。 「再見。」她說,把她的戴著破舊手套的手給厄休拉。她的樣子並不難看,而且有一種奇怪的,儘管非常讓人討厭卻也十分有效的討好人的辦法。 「再見,哈比先生,謝謝您。」 那個穿著灰衣服,戴著紫色帽子的身影,邁著看來很奇怪的扭扭捏捏的步伐,走過了學校的庭院。厄休拉對她有一種奇怪的憐憫的感覺,同時又感到十分厭惡。她止不住渾身哆嗦了一下。然後又進到教室裡去了。 第二天早晨,威廉斯到學校來了,他的臉色比先前顯得更為蒼白,但是穿著他那身水手服裝卻顯得十分整潔。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厄休拉一眼:雖然仍顯得很機靈,但顯然老實多了,仿佛準備以後一定聽她的話了。他身上似乎有某種東西使得她不寒而慄。打他這件事使她對自己十分厭惡。在休息的時候,他的哥哥,一個高瘦的臉色蒼白的大約十五歲的青年在大門外邊玩著。他簡直像一位紳士似的向她摘帽致敬,可是在他身上也有某種壓抑著的、不懷好意的神態。 「這是誰?」厄休拉說。 「這是威廉斯家的老大,」維奧萊特·哈比毫不客氣地說,「她昨天到這兒來過,是不是?」 「是的。」 「她一來就沒有好事——她名聲太壞,再沒法跟我們搗亂了。」 厄休拉對這件殘暴的、丟人的事確實感到厭煩。可是它也有一種模模糊糊的可怕的誘惑力。一切看來都是多麼下流啊!她對那個邁著扭扭捏捏步子的奇怪的女人,對那兩個心術不正的孩子都感到很不安。威廉斯在她的班上反正是顯得很不對勁兒。這一切是多麼令人厭惡啊。 這場戰鬥就這樣一直繼續下去,直到後來她真感到厭煩已極了。在她要想真正建立起自己的權威以前,還有幾個男孩子她得想法制服才行。哈比先生簡直把她看成是個男人似的對她十分厭惡。現在她已經明白,對那些年歲較大一些和她玩著貓兒戲老鼠遊戲的搗蛋鬼們,除了痛打他一頓是沒有別的辦法的。哈比先生只要有法躲開,就決不願打他們。因為他恨這個自高自大的、傲慢的、自以為是的女教師。 「我說,懷特,這回你又幹什麼了?」他可能會對那個從五班送去讓他處分的男孩子溫和地說。他可以讓那個孩子就站在那裡,閑泡著,浪費掉他的時間。 所以,厄休拉後來再也不肯把孩子送給校長去處理了,而是如果她真氣急了,她就拿起她的棍子來,劈頭蓋臉朝著那個敢於對她無禮的孩子打去。到最後,他們全都怕她了,她完全把他們制服了。 可是這樣做,她卻付出了一個很大的心靈上的代價。這有點仿佛是一團烈火燒透她的身體,把她身上的感覺神經全給燒掉了。這個對任何形式的肉體上的痛苦連想都不願想的姑娘,現在竟被迫去和人進行鬥爭,用棍子打人,恨不得置人於死地而後快。後來,當她用棍子終於制服了他們的時候,她也完全是被迫勉強忍耐著他們那悲慘的啼哭聲。 哦,有時候她真感到自己要發瘋了。他們的外貌顯得髒一些,他們不聽老師的話,這有什麼關係?這到底有什麼關係呢?說實在話,她寧願他們對學校的一切規章制度全都不服從,也不願意看到他們挨打,被制伏,最後弄到這種哭哭啼啼、毫無辦法的地步。她寧願忍受一千次他們的侮辱和無禮,也不願意使自己和他們變成現在這種關係。她痛苦地悔恨自己不該那麼喪失女性,不該那麼去對付她曾經打過的那些孩子。 可是事情卻只能這樣。她並不願意這樣做。但她沒有別的辦法。哦,為什麼,為什麼她要讓自己和這個罪惡的制度聯繫在一起,弄得她必須變得如此殘暴無情才能夠生活下去?她為什麼要當個什麼小學教師,為什麼,為什麼? 是那些孩子們逼得她去打他們的。不,她不應該同情他們。她剛來的時候,原本對他們充滿了仁慈和熱愛,可是他們卻簡直要把她撕成碎片。他們寧願要哈比先生。那麼好啊,他們在認識哈比先生的同時也得先認識認識她,他們必須先聽她的管教,因為,她決不能讓人根本不放在眼裡。那不成,不管是他們,是哈比先生,還是圍繞著她的那一整套制度,都別想做到這一點。她不能讓別人壓下去,她必須自由地站起來。她決不能讓人說她擔當不了她目前的工作,完成不了她的任務。即使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她也要戰鬥下去,在這個從傳統上講屬男人的工作世界裡,佔據著自己的位子。 她現在已經完全脫離了她兒童時代的生活,在這個新生活中,在這個只知道工作,只知道機械地考慮問題的生活中,她完全是一個陌生人。她和馬吉,當她們一塊兒吃飯,或者偶爾到一家小飯鋪去吃點心的時候,也常常討論關於生活和其他一些方面的問題。馬吉是一個非常熱心的女權主義者,對公民投票抱有極大的信心。可是在厄休拉看來,公民投票永遠也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在她自己心中,對於宗教和生命有一種奇怪的充滿熱情的想法,這些東西遠遠地超越了包括公民投票在內的那一整套機械的制度的局限。可是她的能夠自成一體的根本的想法到底是什麼,到目前也還沒有一個完整的形式,因而也沒有辦法講出來。對她來說,也和對馬吉一樣,婦女的自由必須具有某種更真實和更深刻的意義。她感到不知在什麼地方,或者在什麼問題上,她是並不自由的,可是她希望自由。她要進行反抗。因為一旦她獲得自由,她就可以做出自己的某種成就。啊,那個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是多麼神妙,多麼真實啊,她感到它就深深地,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心中。 在她跑出來自己謀生的時候,她是向著自身的解放邁開了強大的殘酷的一步。可是當她得到了更多的自由以後,她只不過是更深刻地感覺到了不夠自由的痛苦。她的要求實在太多了,她要閱讀美麗的偉大的作品,要自己擁有一切書本:她要去欣賞一些美麗的東西,並且要永遠佔有它們。她希望認識許多自由的偉大的人物;而且還有許許多多她連名字也說不上來的東西。 這實在太困難了。世界上的東西太多,你永遠會應接不暇。再說,一個人永遠也無法知道自己的前途如何。這是一種盲目的戰鬥。在這個聖菲利普學校裡,她簡直是受夠了痛苦。她仿佛是一頭在皮鞭之下被拴進轅杠的小母馬,完全失去了自己的自由了。現在她是慘痛地忍受著轅杠加之於她的痛苦,這是一種她被暴力馴服的痛苦、煩惱和屈辱。它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可是她是決不會就這樣屈服的。她決不能長時間屈服於這種轅杠的壓迫。但她一定要把它們認識清楚。她現在馱著它們是為了將來她要徹底消滅它們。 她常和馬吉一塊兒到許多地方去,她們一塊兒去參加諾丁漢的選舉大會,去參加音樂會。去戲院,去圖片展覽會。厄休拉積攢了一筆錢,買了一輛自行車。這兩個姑娘常常騎著車到林肯市、到南井,甚至跑到德比郡去。她們永遠有談不完的話。有了什麼新看法,發現了什麼新問題,對她們都是一種莫大的樂趣。 可是厄休拉從來也沒有談到過威尼弗雷德·英格,這是她生命中秘密的一幕,永遠也不願意再揭開了。她甚至從來也沒再想到那件事。這是一個她沒有勇氣再打開的關閉著的門。 當厄休拉慢慢習慣於她的教學工作以後,她又開始了她自己的一種新的生活。再過十八個月她就要上大學念書去了。她要取得她的學位,她還要——啊,她還要成為一個偉大的女人,成為一個運動的領導人。誰知道呢?——不管怎樣,再過一年半的時間,她就要上大學去了。目前最重要的是工作,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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