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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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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前面來,威廉斯。」她說。 那個長著耗子臉的男孩微笑著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到前面來。」她重複說,現在是一點兒也不含糊了。 「我不去。」他笑了笑,像耗子似地齜牙咧嘴地反抗說。厄休拉的心中仿佛有一個開關吧嗒一聲打開了。她圓睜著雙眼,板起面孔,走過全班的學生徑直向他走去。面對著她那充滿怒火的眼睛,那男孩感到害怕了。她一直向他走去,抓住他的一隻胳膊,把他拖出他的座位。他使勁抓住他的椅子不放,於是一場戰鬥在他和她之間展開了。她的本能突然變得沉靜而敏捷起來。她猛地掙脫他緊緊抓住的手,不顧他不停地踢打,一直把他拖到最前面去。他好幾次踢在她的身上,遇到一張桌子就使勁抓住不放,可是她仍然把他拖向前去。整個教室的學生都激動地站了起來。她已經看到這種情況,但她不予置理。 她知道如果她現在放開那個男孩,他會直沖著門口跑去。在她的班上,他已經有一次徑直跑回家去了。所以她立即從講桌旁抓起教鞭來,使勁朝他身上打去。他拼命扭動著,踢打著。她可以看見她面前的那張煞白的臉,瞪著一雙像魚一般的眼睛,樣子顯得很呆,但顯然充滿了仇恨和恐懼。她很厭惡他,這個可厭的不停扭動著身子的小東西幾乎使她沒法對付。她惟恐他會勝過她。因此即便此刻她心裡已十分平靜,但仍用那棍子一個勁兒在他身上打,隨他去掙扎,一邊發出含糊不清的叫喊,使勁拼命踢她。她用一隻手勉強抓住他,另一隻手拿著那根棍子不時朝他身上打去。他像發了瘋一樣死命扭動著。可是那棍子打在身上的痛苦終於慢慢透過了他那靠扭動維持的、可厭的懦夫的勇氣,更深地鑽入他的心裡,直到最後,他使勁哭喊一聲,身子完全軟癱下來了。她鬆開了他,他馬上向她沖去,兩眼和牙齒都閃著凶光。她的心中刹那間閃過了一種痛苦的恐懼:這孩子真是個野東西。接著她又抓住他,又用棍子在他身上打著。有好幾次,他又完全像發瘋一樣扭動著身子使勁踢她,可是結果總算被那根棍子給制服了。他於是大聲嚎叫著倒在地板上,像一頭被打傷的野獸躺在那裡嗥叫。 在這場表演快要結束的時候,哈比先生趕過來了。 「出什麼事了?」他大聲問道。 厄休拉仿佛覺得她身上有什麼東西馬上要崩裂了。 「我打了他一頓。」她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勉強說出了這麼幾個字。 那校長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無可奈何地站在那裡。她低頭看著在地上打滾的那個孩子。 「起來。」她說。那孩子離開她朝遠處滾去。她向前趕了一步。在大約一秒鐘的時間裡,她意識到校長站在旁邊,但很快她就把他完全忘記了。 「起來。」她說。那孩子使勁一跳站了起來,他的喊叫聲現在變成了聽不清的叨咕。他簡直完全氣瘋了。 「過去到暖氣片旁邊站著。」她說。他仿佛完全是機械地走了過去,嘴裡還不停地叨咕著。 那校長此刻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他臉色發黃,兩隻手抽筋似地動了幾下。但是厄休拉卻僵硬地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現在她是什麼也不怕了:哈比先生她也已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她現在似乎已經完全豁出去了。 那校長咕噥了幾句,轉過身朝著教室的那一頭走去,接著她聽到從遠處的那頭,傳來了他對他自己班上的學生發出的發瘋一樣的吼叫聲。 那男孩站在暖氣邊始終不停地哭喊著。厄休拉看看全班的學生。這兒有五十張蒼白的安靜的臉注視著她,有一百隻圓睜著的眼睛毫無表情但十分注意地朝她望著。 「把歷史課本發給他們。」她對各組的組長說。 教室裡鴉雀無聲。厄休拉站在那裡可以聽到鐘擺的嘀嗒聲和一摞摞的書從書櫃裡搬出來時發生的聲音。接著又是把書扔在桌上的輕微的撲撲聲。孩子們安靜地接過書去,他們的動作顯得非常協調,他們現在已不再是一個團夥了,每一個孩子都分別變成了一個安靜的各有自己想法的個體。 「翻到125頁,讓我們來讀這一章。」厄休拉說。 於是出現一陣嘩嘩的翻書聲。孩子們找到了那一頁,他們全低下頭去順從地讀著。他們全都機械地讀著。 現在還一直猛烈地哆嗦著的厄休拉走過去,坐在她的那張高凳子上。那個男孩還在那裡低聲哭泣。布倫特先生的刺耳的聲音和哈比先生的喊叫,通過那玻璃隔扇低沉地傳了過來。有時一雙眼睛會從書本上抬起來對她看一會兒,仔細觀察著,似乎冷冷地在算計著什麼,接著又低了下去。 她安靜地坐在那裡,一直沒有動,她的眼睛對全班注視著,而其實她什麼也沒有看見。她現在非常安靜,也感到渾身無力。她感到她簡直沒有力量把自己的手從教桌上抬起來了。她要是永遠在那兒坐下去,她感到她就將無法再活動,也不可能對學生發佈任何命令了。現在已經是四點過一刻,她簡直害怕放學的時候到來,因為那時她又將只剩下單獨一個人了。 全班開始慢慢平靜下來,不再那麼緊張了。威廉斯還在哭。布倫特已經宣佈下課了。厄休拉走下講臺。 「回到你的座位上去,威廉斯。」她說。 他用袖子擦著自己的臉,拖著一雙腳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他坐下的時候偷偷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現在更紅了。他現在的那副樣子真像一隻被打傷的老鼠。 最後孩子們都走了。哈比先生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過去,沒有看她,也沒有講話。布倫特先生看見她在鎖書櫃的時候,不禁放慢了腳步。 「你要是把克拉克和萊茨也同樣這麼教訓一次,布蘭文小姐,那你就完全做對了。」他說,他的長長的鼻子正對著她,一雙藍色的眼睛帶著一種奇怪的、親切的神情向下望著。 「是嗎?」她神經質地笑了笑說。她現在不希望任何人來跟她談話。 當她獨自來到街上,在一段鋪著石板的路上走過的時候,她覺察到有幾個男孩跟在她的後面,有一件什麼東西打在她提著書包的那只手上,把她的手打青了一塊,在那東西向前滾動的時候,她看出那是一塊土豆。她的手已經給打傷了,可是她沒有作任何表示。她很快就可以上電車了。 她有些害怕,也感到奇怪。這件事使她既覺得十分奇怪,又覺得醜惡,仿佛自己做了一個遭人侮辱的夢似的。這個夢她是寧願死掉也不願對任何人去講的。她不能把她的發腫的手舉起來看看。她在精神上已經有所突破;她現在已經沖過了一關。威廉斯讓她給制服了,可是她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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