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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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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簡直是美極了,說不出的甜美。她感到似乎她的整個身心都已為他的親吻所充實,仿佛從他的親吻中飲進了強烈的陽光一樣,她的內心深處也完全被照亮了。那陽光似乎在她的心臟下面跳動著,這幸福的滋味簡直是說不出來地美好。 她向後退了兩步,凝視著他,渾身閃爍著光亮,顯得那麼美麗,那麼光彩奪目,像一朵太陽光照亮的雲彩,感到無比心滿意足。 她顯得這麼光亮,這麼滿足,這對他來說卻十分痛苦。她對他大笑著,由於她自己心中充滿了幸福,她沒有看出他的痛苦,她始終也沒有懷疑,他會不和她完全一樣。她就這樣像天使一樣光芒四射地和他一起走出了教堂,仿佛她的腳是趴伏在花朵上的柔和的亮光。 他走在她身邊,得不到滿足的身體使他緊縮著自己的靈魂。難道她這麼容易就獲得勝利了嗎?對他來說,現在絲毫沒有他自己的幸福,而只有痛苦和心情混亂的憤怒。 現在正是盛夏,乾草收穫的季節已經快過去了。到星期六這工作便將完全結束。而斯克裡本斯基到星期六也該走了,到那天,他一定得離開這裡。 既然已經決定要走,他變得對她非常溫柔,非常多情,他溫柔地吻著她。那溫柔、甜蜜、富有生意的親昵使他們倆都為之沉醉了。 在他呆在那裡的最後一個星期五的晚上,他等著她從學校裡出來,隨後帶她一起去鎮上吃茶。然後他弄了一輛小汽車開著送她回家。 坐在小汽車裡,她更感到比什麼時候都更為激動了。他為他自己的這最後一著也感到非常驕傲。他看到厄休拉在這充滿浪漫情調的環境中已經像一團火似的燃燒起來了。她像一頭小馬一樣懷著狂野的喜悅心情不停地噴著鼻子。 車子在拐角處歪了一下,厄休拉止不住倒在斯克裡本斯基的身上。這接觸更挑動了她對他的熱情。一陣無法抑制的強烈的衝動使她抓住他的一隻手,使勁捏在自己手裡。他們彼此把手捏得那麼緊,好像兩個孩子一樣。 微風吹在厄休拉的臉上,車輪掀起了一陣陣柔和的四處亂飛的泥漿,田野上是一片青綠。這裡那裡,點綴著一堆堆新割的青草,在那邊閃著銀灰色光亮的天空之下,是一簇簇的樹叢。 一種新的煩惱的意識使她更緊地抓住了他的手。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說話,卻只是悲傷地緊握著手,彼此把閃著光亮的臉轉向一邊。 每過一陣,那車子總搖擺著使她一下子倒在他身上。他們一直就等待著這種使他們兩人互相貼近的時刻來臨。而他們外表上卻一聲不響地望著窗外。 她看著外邊她所熟悉的田野在眼前飛過。可是現在,這已不是她所熟悉的田野了,這是一片神話世界。在那芳草萋萋的小山上立著的正是毒芹石。在這潮濕的盛夏的夜晚,在這神話般的世界中,它看上去是那麼離奇那麼遙遠,遠處幾隻烏鴉從樹叢中飛了出來。 啊,她和斯克裡本斯基為什麼不可以下車去,走到那從來沒有人來過的為魔法所迷的世界中去?那樣,他們就會變成為魔法所迷的人,他們就可以拋開自己呆笨的舊的自我。她為什麼不可以到那裡去,到那銀灰色的多變的天空下,到群鴉來往如梭的小山坡上去遊逛一番!他們為什麼不可以到那潮潤的草堆中去走一走,聞一聞黃昏的氣息,到那忍冬在淒清的晚風中散發著芬芳的樹林中去閒步一回。在那裡,你只要偶爾碰一下樹枝就會有一陣清冷的露滴撒在你臉上。 可是她卻同他緊挨著呆在車子裡,疾風吹過她仰起的熱切的臉,把她的頭髮吹向腦後。他轉過頭來看著她,看著她那仿佛雕刻而成的光潔的臉;她的被風吹向後面的頭髮以及她的高揚起的尖鼻子。 面對著她這樣一個敏捷清爽的處女,這對他完全是一種痛苦。他真想把自己弄死,然後把他的可厭的屍體拋在她腳下。一種急於想轉身走開的願望使他感到無比痛苦。 她忽然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正對著她趴伏著,準備往前跳,他似乎正來回閃躲,惟恐被人打著。可是忽然間看到她閃光的眼睛和發亮的臉,他的表情立即改變了,他又對她發出了那種毫無顧忌的大笑。她在無比的歡樂中使勁捏著他的手。他的情緒慢慢安定下來了。她猛地一低頭,在他手上吻了一下,她低下頭去,懷著無限崇敬,用嘴親吻著他的手。他的血液馬上沸騰起來。可是他仍然顯得很安靜,他一動也不動。 她抬起頭來,他們現在正搖晃著朝科西澤前進。斯克裡本斯基馬上要離開她了。可是他們似乎處於魔法的世界中;她的杯子裡正斟滿了幸福的美酒,她的眼睛只顧得上閃閃發亮了。 他敲敲玻璃,對那個開車的人講了幾句話。汽車在紫杉樹下停了下來,她向他伸過手去,像一個女學生一樣天真而簡短地說了聲再見。當她站在那裡看著他離開的時候,她的臉顯得那麼光彩奪目,對於他這時坐車離開的事她根本沒有在意,無限的狂喜已經完全佔據了她的心。她並沒有看見他離開,因為她心中充滿了光明,那也就是他本人。她的內心既然完全為他的驚人的光明所照亮,那她又怎麼會想念他呢? 回到臥室以後,她在一種莊嚴宏偉的痛苦中揮動著自己的胳膊。噢,這是她已經改變形象的自我,她已經不再是她自己了。她要把自己拋進那暗藏著的光明中去。那光明就在那裡,它就在那裡,只要她能夠走過去就行了。 可是,第二天她知道他已經走了。她的光輝的思想已經部分消失了——可是始終沒有完全逃出她的記憶。那一切都太真實了。可是那一切現在都已經過去,只留下一點淡淡的哀傷。一種更深刻的懷念佔據了她的心,形成一種新的保留。 她儘量逃避新的接觸和問題。她非常驕傲,可是也非常孩子氣,非常敏感。噢,誰也別想再碰碰她! 一個人到處奔跑,她倒感到更為幸福。啊,從那些小胡同裡跑過,什麼東西也看不見,可又仍然和它們在一起。一個人能這樣單獨和自己的一切財富同在,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假期來臨了,她沒有多少事情要做。她大部分時間都獨自到處奔跑,有時在花園裡松鼠出沒的地方坐一陣,有時在長滿小樹叢的小山上躺一會兒,那裡小鳥依人——常落在離她很近的地方——那麼地近。或者碰上下雨天,她就跑到沼澤農莊去,拿著一本書躲在堆乾草的閣樓上讀。 她老是夢見他,有時夢境十分明確,可是在夢到最快樂的時候,那夢境總變得模模糊糊了。他決定著她夢境中的熱情的色調,他是在她的夢境中跳動的血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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