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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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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越來越近,姑娘們開始裝飾教堂,她們忍著寒冷把冬青、桑寄生和紫杉綁在大柱子上,整個教堂漸漸出現了一種新氣象,一直到石頭牆上長出了扶疏的枝葉,聖殿頂上長出了待放的蓓蕾,清冷的花朵在那陰暗神秘的氣氛中開放了。在黑夜來臨之前,厄休拉必須在門上、在屏風上綁上一個用桑寄生做好的花圈,還要在一棵紫杉樹上懸掛一隻銀白色的鴿子。現在整個教堂已經像一片樹林了。 在牛棚中,男孩子們正在往臉上塗黑,準備彩排;在牛奶房裡,一隻已經被宰掉的火雞掛在那裡,張著它的斑斑點點的翅膀。現在該開始做餡餅了,必須事先準備下來。 等待的心情越來越急切。那顆星已在天空升起,各種歌唱和聖歌早已準備好,等待歡迎它。這顆星是天空的一個信號。大地也應該發出信號了。黃昏一步步來臨,一顆顆的心已經開始為即將到來的歡樂跳動起來,每個人的手裡都捧滿了各種禮物。教堂的禮拜更增加了人們迫不及待的心情,夜晚慢慢過去,黎明就要來臨了,贈送和接收禮物的活動在不停地進行著,歡樂和和平在每一個人的心靈中展開了翅膀,到處爆發出一陣陣的聖歌聲,世界和平已經來到人間,鬥爭的時期已經過去,每一隻手都挽著另一隻手,每一個人的心都在歡快地歌唱。 儘管那個聖誕節,到天晚時候,到了夜裡已變得像銀行放假的公假日一樣十分平淡無味,讓人不免掃興。但第二天早晨卻真是美妙無比,可是到了下午和晚上,快樂的心情卻像暖冬時候出現的一個花苞,突然被人掐掉似的完全消失了。多麼不幸,聖誕節只不過是讓大家各自在家吃喝一頓,只不過是給孩子們買來許多糖果和玩具罷了!大人為什麼不能也改變一下他們平日的心境,也來狂歡一番呢?再說,那狂歡到底在哪裡? 布蘭文家的人多麼熱切地希望能具有那種歡樂心情啊。父親在聖誕節晚上,因為沒有那股熱情,因為這一天和別的一天沒有什麼兩樣,繃著個臉,顯得十分苦惱,因而全家人的心也就完全冷了。媽媽和平時一樣始終擺出那麼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好像她已經置身於她現在的這種生活之外了。現在,期待的東西已經來臨了,哪裡有什麼喜悅的歡樂的心情;哪裡是那顆星星,哪裡是那占星家的狂喜,是整個大地為之震撼的動人心魄的新生(指聖經上所描述的耶穌誕生時的情景)? 不過,儘管那歡樂的心情十分微弱和不足,但那種心情倒仍是存在的。創世的循環在這教堂的年份中仍然在循環著。聖誕節後,歡樂的心情已慢慢減緩和改變了。一個星期天又一個星期天,這一家的心情也慢慢經歷了一番十分細微地發展著的變化,並引起了一種十分精細的行動。那顆曾見到那顆星星的充滿歡樂的心,隨著它走進了耶穌誕生的房間,並曾在那裡的耀眼的光輝中感到暈眩,現在必然會感到光明在慢慢隱去,一片陰暗的影子降落下來,到處都變得越來越黑了。一陣寒冷襲來,大地已被沉默所淹沒,然後到處是一片黑暗。那殿堂裡的帷幔裂成兩半,每一顆心都失去了它的靈魂,倒下慢慢死去了。(《聖經·馬太福音》載,耶穌死時,「殿裡的幔子從上到下裂為兩半,地也震動,磐石也崩裂,墳墓也開了;已睡聖徒的身體,多有起來的。」見第27章,第50、51、52節。) 孩子們露著蒼白的嘴唇,在耶穌受難日安靜地活動著,全感覺到一個陰影壓在心頭。然後,在令人窒息的死亡的氣息中,又出現了復活節的百合,它冷冷地閃耀著,直到聖靈再現。 可是,為什麼總也忘不掉那傷口和死亡呢?是不是應該說,毫無疑問,基督的手腳應該已經養好?他應該已經變得健康、強壯和十分高興了?是否可以說,毫無疑問,關於十字架和墳墓的那一段已經被忘掉了?可是不——永遠忘不掉那傷口,永遠忘不掉那屍衣的氣味。在這種輪回中,復活,和那十字架與死亡相比起來,不過是一件很小的事。 就這樣,孩子們度過的是基督教的年月,是關於人類的靈魂的史詩。年復一年,這內在的、不為人所知的戲劇在他們心中扮演著,他們的心誕生了,成熟了,經歷了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痛苦,失去了自己的靈魂,然後再復活過來,準備度過無數的日子,他們絲毫不感到疲倦,因為他們在這坎坷的毫無意義的生活中至少感覺到了這種永恆的節奏。 可是這個戲劇慢慢已經變成一種機械活動了。聖誕節降生,到受難日便死去。到復活節的那個星期天,這個關於一個人的一生的戲劇其實已經可以算是結束了。因為關於復活那一段顯得非常陰沉,而且仍然籠罩著死亡的陰影,至於上天那一段大家幾乎很少注意,不過是對死亡的一種肯定罷了。 希望和使人感到滿足的地方又在哪裡呢?不,所有這一切是不是可以說只不過是一種無用的死後的生活,一種慘淡的沒有肉體的死後生活呢?對於人類內心的熱情來說,這真是不幸而又不幸,它必須在肉體死亡很久很久以後才會死去。 因為在受過熱情和痛苦的折磨之後,肉體,破碎的,冷冰冰的毫無血色的肉體才從墳墓裡再次復活。基督不是曾經叫著「馬利亞」,而當她向他伸出手去的時候,他不是又連忙補充說「不要摸我,因我還沒升上去見我的父」(見《聖經·約翰福音》第20章,第16、17節)嗎? 那麼,既然她這樣遭到了拒絕,她的手怎麼會感到歡樂,她的心怎麼會感到歡欣呢?這對於死者的復活是多麼地不幸!對於復活的基督的猶猶豫豫、若隱若現的再次出現是多麼地不幸!對於進入天堂一事是多麼地不幸!因為那不過是死亡中的一個影子,不過是一種全然的消失。 這齣戲竟結束得這麼快,又是多麼不幸啊;這個生命在僅僅三十三歲的時候就結束了;而這個靈魂所度過的大半數年月都不被人所知,沒有任何歷史記載!多麼不幸啊,復活的基督竟沒有和我們在一起!多麼不幸啊,這種對於悲哀、死亡和墳墓的記憶竟輕而易舉地完全淹沒了復活的暗淡的事實。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讓我完好無缺的身體仍然充滿著無限活力和我一道復活?為什麼當馬利亞喊著拉波尼(Rabboni,猶太人對學者及教士等之尊稱,相當於master)的時候,我不可以把她拉過來,吻著她,把她緊緊摟在懷裡呢?為什麼那復活的屍體像死的一樣,而且滿身是讓人討厭的傷痕? 復活是回到生活中來,而不是回到死亡中去。我是否應該看到那些復活的人完全具有完美的肉體和靈魂在我們之間走動,帶著肉體的歡欣,過著肉體的生活,經歷著肉體的愛,生下有血有肉的兒女,並最後達到完美的境界,沒有任何傷痕和污點,健康的身體不會再有對疾病的恐懼?復活後的這段時期,難道不應該是表現男性性格的歡樂的對一切感到滿足的時期嗎?復活以後,誰還會念念不忘過去的死亡和那十字架,誰還會害怕屬天堂的那神秘的完美的肉體呢? 我既然從悲哀中逃脫出來,那麼我難道不能懷著無限的歡欣在大地上活動嗎?在我復活以後,難道我不能歡樂地和我的弟兄在一起吃飯,懷著無比喜悅的心情親吻我所喜愛的人,舉行盛大的宴會來歡慶由我的肉體參加的婚禮,並和我的夥伴們在一起帶著無比歡欣的心情急切地進行我的工作呢?是不是天堂正迫不及待地在等著我,而且對大地十分仇恨,所以我必須匆匆趕去,否則我就會無人理睬,慢慢凋萎呢?曾經經歷過十字架的苦難的肉體,對於街頭的群眾來說已經變得像毒藥一樣可恨嗎?是不是也可能這對他們來說正是一種強烈的歡樂和希望,仿佛是從大地的腐殖土中生長出來的第一朵鮮花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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