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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他讓那搖船在空中劃下一個很大的半圓,直到它蕩成水平的時候那鐵索仍在抖動和搖晃。那孩子緊抓著椅子,臉色蒼白,眼睛死盯著他。下邊觀看的人群中發出了呼喊。搖船蕩到最高處出現的抖動幾乎把他們倆都給摔了出來。他能做的現在都做了——他現在引起了別人的非議。他坐下來,讓那搖船自己慢慢停住。

  當他走下搖船的時候,人群中有些人對他大叫著「胡鬧」,他卻在大笑。那孩子使勁抓住他的手,面色蒼白,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她開始強烈地嘔吐起來,他給她弄來一些檸檬水,她勉強喝了一點。

  「不要告訴你媽媽,說你吐了。」他說。這要求完全沒有必要。這孩子一回到家裡,馬上就爬到客廳裡的沙發下面,像一個生病的小動物似的,過了很久才又爬出來。

  可是安娜終於知道了這件事,她對他非常生氣,認為他實在豈有此理。他的金棕色的眼睛閃著亮,臉上掛著一種奇怪的殘酷的微笑。那孩子也注視著他,此刻在她的生命中她第一次忽然有了一種讓人寒心的幻滅的感覺。她向她媽媽走去。她對他的熱情已經死去,這件事只使她感到噁心。

  過了一些時候,她忘掉了這些事,又開始非常愛他。可是一直就比較冷淡了。到這時候,他自己已經二十八歲,具有一種奇怪的強烈的生命力,而且也變得十分淫蕩。他現在對安娜已經具有某種魔力,對任何他所接近的人也都一樣。

  在經過一段較長時間的敵對情緒之後,安娜又和他和好了。她現在已經有四個孩子,全都是女孩,前後總共七年,她可說是把自己的精力全用於盡賢妻良母之責了。其中有好幾年,他可說是和她一起湊合著過日子,倒也從來沒有真正侵犯過她。接著慢慢地,仿佛有另一個自我在他身上形成了。他變得很沉靜,很冷淡。可是她能夠感覺出,每次當他和她親近的時候,他總是和她越貼越近,仿佛他的胸膛和他的身體對她變成了一種威脅。慢慢地,他對任何事開始完全不負責任。他喜歡幹什麼就幹什麼,別的他什麼都不管了。

  他開始常常離開家。每逢星期天,他總是一個人跑到諾丁漢去,到那裡看足球賽,聽音樂,而且他平常日子也整天注意這些事,並作好出門準備。他從來不喜歡喝酒。但他依靠他那雙冷酷的金棕色眼睛那銳利的黑色瞳孔,隨時注意著所有的人,觀察著在他身邊發生的所有的事,他等待著自己的時機。

  有一天晚上,在皇家音樂廳他正好和兩個姑娘坐在一起,他很快就注意到了他旁邊的那一個。那姑娘小小的個子,長得普普通通,皮膚很白,上嘴唇微微有點上翹,所以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她的嘴微微張開,嘴唇盲目地向前伸著,仿佛正有所表示。她也早已注意到她旁邊的這個男人,所以她身子一動也不動,非常安靜地坐在那裡。她的臉朝著舞臺,兩隻胳膊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她非常安靜,也十分緊張。

  他心裡忽然一亮:他要不要就從她開始呢?他能不能就從她開始,過上一點人們所不允許的情欲生活呢?為什麼不可以?他一直都非常棒。除他太太之外,他可以說還是個童男子。既然一個女人一個樣,幹嗎不去試試?咳,他一輩子不就能活一回嗎?他要過另一種生活。他自己的生活太貧乏,太不夠了,他需要另一種生活。

  她張開了嘴,露出了兩排不太整齊的小白牙齒,這使他十分動心,那嘴已經張開,作好了準備。肯定一攻就破。他為什麼不趕快下手,借此機會盡情享受一番呢?她那一動不動地放在膝頭上的細瘦的胳膊是那麼美麗。她一定很瘦小,他幾乎可以光用兩隻手就能把她捏住,她一定很小,簡直像個孩子,可是也很美麗。她那種孩子神態更挑動了他的情欲。在他兩手抱住她的時候,她准會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是我們今天晚上聽到的最好的一次演奏了,」他在鼓掌的時候微微歪過身子對她說,他感到自己非常強大,即使面對著整個世界他也能毫不動搖。他心情急切而謹慎,並帶著幾分高興的情緒。他盡可能使自己保持冷靜。他非常沉著,絕對地沉著,仿佛整個世界都只是為了他的生命而存在。

  那女孩微微一驚,她轉過臉來,臉上幾乎帶著痛苦的微笑,她的臉很快變得通紅了。

  「是的,是這樣,」她毫無異議地回答說,同時她很快用嘴唇蓋住了她的有點向外齜的牙齒。然後她又筆直向前望著,她實際上什麼也看不見,只想到自己發燒的臉。

  這使他馬上有了一種十分愉快的感受,他渾身的血管和血液似乎都和她連接在一起了。她是那麼年輕,那麼充滿了活力。

  「這還趕不上上星期最好的幾個節目。」他說。

  她再次對他微微轉過臉來,她的像一泓秋水的清亮的眼睛充滿微感恐懼的光彩,但又忍不住戰慄著對他做出了反應。

  「哦,真是嗎?上星期我沒能來。」

  他注意到她和他相類似的口音。這使他很高興。他已經知道她出身於什麼樣的家庭。也許她是一位貨棧老闆的女兒。他很高興,她不過是一個普通姑娘。

  他開始對她講述上星期的節目,她偶爾回答幾句,感到很不好意思。她的兩頰熱得直發燒,可是她仍一一回答了他的話。那邊坐著的那個女孩儘量坐得更遠一些,表面上顯得非常安靜。他不去理睬她。他現在把心思全都用在這個長著一雙很亮的黃色的眼睛,張著嘴等待接受攻擊的女孩身上了。

  他們繼續談講著,在她那方面是毫無意義地隨便說說;在他這方面可是十分有意和抱有目的的。這談話使他感到非常高興,這仿佛是一種非常有趣的碰碰運氣和一試鋒芒的活動。他很安靜,情緒顯得很愉快,可是也充滿了力量。在他這種溫暖和穩重的持續不斷的壓力之下,她已開始心神不定了。

  看到表演快要結束,他渾身的官能都活躍起來,他得儘量利用現在的有利時機。他跟著她和她的那位姿色平常的朋友一塊兒下樓,走到街上去。外面在下雨了。

  「這可是個非常討厭的夜晚,」他說,「你要不要喝點什麼——來杯咖啡——現在還很早呢。」

  「噢,我想不了。」她說,朝遠處的黑夜望去。

  「我希望你願意去。」他說,做出一副完全聽她吩咐的可憐的樣子。片刻的沉默。

  「到羅林咖啡館去吧。」他說。

  「不——不到那兒去。」

  「那麼到卡森去吧?」

  大家又沉默了一會兒。另外那個姑娘也呆著不走。男人總是一種積極力量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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