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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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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這個世界的外殼;屋舍、工廠、電車,這一切全是那個被拋棄的外殼;人們熙熙攘攘來回奔忙著,各種工作正在進行,而一切都在那被拋棄的表面上。一次大地震已經從內部把它完全崩開了。這有點仿佛是這個世界的外殼已完全被剝掉:而伊爾克斯頓、這裡的街道、教堂、居民、工作、秩序,可都安然無恙;但是已被剝走並進入非現實的狀況之中,留在這裡的卻是被暴露出來的內在的核心,那真正的現實:一個人的存在、他的離奇的感情、熱情、願望、信念和抱負,他和一個他所愛的女人結合而成的那永久的基石,現在忽然暴露出來,呈現在自己的眼前。這有些令人迷惑不解。一切事物也並非盡如其外在的形貌!當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只不過憑一個女人的裙子識別一個女人。可是現在,瞧,讓全世界的人都脫掉他的衣服吧,讓所有的衣服都被扔在一邊無人理睬吧,一個人照樣可以站在一個新的世界上,一個新的地球上,赤裸裸地站在一個新的赤裸裸的宇宙之間。這令人感到十分驚訝,但也非常神妙。 還有這婚禮!舊的一切已經全都無所謂了。你可以在四點鐘起床,在下午吃午茶的時候吃早點,到半夜裡去做你的奶酪。一個人完全可以不穿衣服,他當然也完全可以穿上他的衣服。他現在仍然弄不准這是否是一種犯罪行為。可是這對他卻是一個新發現,他從沒想到一個人可以這樣徹底地毫無約束。惟一重要的一件事是他必須愛她;她也必須愛他。他們應該像站在著火的叢林中間不被燒著的上帝一樣,彼此點燃對方的熱情。他們現在也正是這樣生活的。 她比他所受到的拘束更少,所以她能夠更快地使自己達到更充實的地步,能夠更快地懷著喜悅的心情重新回到外在的世界中去。她要舉行一次茶會。但他一聽,全身都涼了。他願意就這樣過下去,他願意就像他們現在這樣一直過下去。他願意和外在的世界徹底斷絕關係,明確宣佈它徹底完蛋了。他懷著深切的願望和不安,認為當他們現在正處於這個跳出時間之外、由完美而自由的肢體和不朽的胸膛所組成的宇宙中的時候,理應始終和她呆在一起,肯定地相信那古老的外在秩序已經完結。新的秩序正在開始,而且將永遠存在下去,那是真正活著的生命;它的閃閃發光的核心跳動著,從而進入行動,它沒有外殼和外皮以及任何在外麵包著它的東西。可是不成,他沒有辦法留住她。她又希望回到那已死去的世界中去,她要再一次到外面去行動。她準備舉行一次茶會,這讓他感到害怕,感到憤怒和悲傷。他擔心,他剛剛得到的一切馬上又會失去:像神話中的那個青年,在一年中只有一天他是皇帝,而在其餘的日子裡卻是遭到鞭打的牲畜;要麼至少會像灰姑娘一樣。他神情非常憂鬱。她卻已經興高采烈地在為她的茶會作準備了。他的恐懼是那樣強烈,他感到十分不安,事情還沒有發生,她就顯得那樣喜不自勝,他對此感到非常厭惡。她現在不正是為了一些十分膚淺和無意義的東西,要犧牲掉那個現實,那惟一的現實嗎?她現在去請一些裝模作樣的婦女來參加茶會,那不是隨隨便便扔掉自己的鳳冠,讓自己也變成一個裝模作樣的人物嗎?而她本來可以在他們的親密無間的關係中,和他在一起,使自己保持完善,並使他也達到完善的地步的。現在他勢必將失去自己的地位,他的歡樂也勢必將全部趨於毀滅,他也只好裝出外在世界那庸俗膚淺的死亡的神態了。 不安和恐懼折磨著他的靈魂。可是她卻打起精神來全力去幹她的家務活:她仿佛在掃地時必須把家具堆到一邊去那樣,把他轟到一邊去。他顯得十分可憐地在她身邊泡著。他要她仍回到他身邊來。恐懼,要想和她呆在一起的願望,沒有她便覺得難以活下去的羞恥使得他憤怒萬分。他簡直有些要發瘋了。那神奇的時刻眼看就要過去了。那熾熱的愛情、那宏偉的新的秩序很快便會消失;她為了外界的事物準備犧牲掉這一切了。她準備再次進入外部世界中去,她為了那華麗的外殼,不惜扔掉這真正具有生命力的果實。就為這個問題他開始對她非常憤恨。由於擔心她會進入一種完全無力自拔的境界,進入一種完全可以說是愚蠢的狀態,他不安地滿屋子亂走著。 可是她卻曳起她的裙子,滿屋亂跑,專心一意地幹著她的工作。 「既然你有時間這樣閑泡著,那就去拍拍地毯吧。」她說。 他懷著不安和痛恨的情緒,出去拍打地毯。她就這樣高高興興地把他忘了。他打完地毯回來,又泡在她身邊。 「你不能幹點什麼嗎?」她就像對一個小孩似的不耐煩地說,「你不能還去搞你的木刻嗎?」 「我到哪兒去搞?」他以一種十分痛苦的聲調問道。 「哪兒都行。」 這話讓他感到多麼憤怒啊! 「要麼出去散散步。」她接著說,「到沼澤農莊上去走走,不要老那麼心不在焉地跟著我閑泡著。」 他哆嗦了一下,對她的這些話感到非常痛恨。他到一邊去看書。他從來也沒有感到自己的心靈是如此地痛苦和缺乏活力。 不一會兒,他又跑到她身邊來了,他老是圍著她轉悠,老要和她在一起。他這股窩囊勁,還有他垂著手的樣子,都使她感到厭煩。她輕蔑地轉向他,簡直恨不得馬上把他毀滅掉。他仿佛變成了一個瘋狂的動物,氣得臉色鐵青,一觸即發,一股黑色的風暴在他心中聚集起來,他的眼裡露出陰暗的凶光,被阻扼的意志使得他幾乎什麼都不顧了。 這種陰森可怕的日子延續了兩天,這期間她始終對他惱恨不已。他也感到自己仿佛生活在一個陰暗的充滿暴力的地下世界中,他兩手顫抖著恨不得要殺掉幾個人。她始終對他進行著反抗。他似乎已經變成一個什麼可怕的惡魔,老是追逐著她,泡在她身邊,使她的心情十分沉重。她感到只要能把他轟走,她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你必須幹點工作了。」她說,「你應該幹點工作,你不能幹點什麼嗎?」 他的心靈變得越來越陰暗了。他的情況已壞到極點,他的心靈現在已經變成漆黑一團。一切都已經完了,而他卻仍然完好地保存著他的陰暗的緊張的意志。他現在已經忘掉了她。她已經不存在了。他的陰森的充滿熱情的心靈已經完全縮成了一團,現在正圍繞著一個仇恨的中心蜷伏著,它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存在著。他臉上毫無表情,只有一種離奇的非常蒼白的難看的神色。她一見他就止不住要躲開,她害怕他。他的意志似乎始終緊緊地抓住她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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