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虹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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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牧師相當窮,也不如一般男人能幹,可是他卻和別的那些上等人坐在一起。她們看到他的孩子生下來,看到他們還很小的時候在他們的媽媽身邊跑來跑去。可是就在那時,他們已經和她們自己的孩子分開了,清清楚楚地分開了。他們自己的孩子為什麼顯得不如人?那牧師的孩子為什麼一定比她們自己的孩子高貴,為什麼從一開頭,就讓他們能夠高高在上?這不是由於金錢,甚至也不是由於出生於不同的階級。她們認為,這是教育和經歷的問題。 作母親的希望讓自己的孩子們得到的就是這個,這種受教育的機會,這種更高的生活形式,這樣他們就也可以過著人世上最高級的生活了,因為她們的孩子,至少她們最心愛的一些孩子,都具有完美的性格,使他們完全應該和這個土地上強有力的活著的人處於同等地位,而不應該默默無聞地和一些工人生活在一起。他們為什麼就該默默無聞,一生受著壓抑,他們為什麼就該忍受著不自由的痛苦?他們應該怎樣才能進入那個更高雅、更活躍的生活圈子裡去呢? 雪利大院的那位鄉紳太太更引起了她們的許多幻想,她常常帶著她的孩子們到科西澤教堂來作禱告,女孩子都穿著漂亮的水獺皮的斗篷,戴著漂亮的小帽子,她自己也像一束冬天的玫瑰,是那樣的漂亮和嬌嫩。如此美麗,身材如此窈窕,如此光彩奪目,這位哈代夫人心裡又會有些什麼樣的感覺,是她布蘭文太太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的呢?哈代太太的性格和科西澤普通婦女的性格究竟有什麼不同,她究竟在哪些方面強似她們?科西澤所有的婦女全都整天興致勃勃地談講著哈代太太,談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客人,她的穿著,她的僕人,和她的家務管理情況。雪利大院的這位夫人是她們生活中的最具體的夢想,她的生活是鼓舞著她們的一部史詩。她們通過她,過著自己的想像生活,在談講她的整天喝酒的丈夫,臭名遠揚的哥哥,和她的朋友——這個選區的國會議員威廉·本特利老爺的時候,她們等於是在上演她們自己的奧德賽;出現在她們眼前的也就是佩內洛匹和尤利西斯,也就是喀耳刻和那群豬(指奧德賽故事中,美麗的魔術家喀耳刻把尤利西斯的朋友們都變成豬的那段情節。),和那永無止境的蛛網。 所以,這個村子裡的婦女是很幸運的。她們全都在大院裡那位太太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化身,全都通過哈代太太的生活使自己獲得了生活上的滿足。沼澤農莊上的這位布蘭文太太則更抱著非分之想,她渴望將來過著和那個闊女人一樣的生活,渴望進入她所透露的那更寬廣的生活,仿佛一個曾經到處旅行過的人在他身上就代表著無數遠方國土的生活情況一樣。可是為什麼一個人知道一些遠方國土的情況就使他變得與眾不同,變得更高貴,更偉大了?為什麼一個人比為他服役的牲畜和牛群更重要呢?還是那個問題。 這首史詩中的男角就得靠牧師和威廉老爺這些人來充當了。威廉是一個瘦高個兒,性子很急躁,動作起來樣子十分古怪。他擁有遠處的那一大片土地,他的生活範圍非常廣闊。啊,這真是一些誰都想知道的情況,這個具有思考和理解能力的了不得的人物是怎樣一個人呢?村子裡的婦女們也許更喜歡湯姆·布蘭文,和他在一起也許更感到舒服得多,可是如果從他們的生活中排除掉那個牧師和威廉老爺,那她們就會變得群龍無首,她們就會感到心情沉重,生活毫無樂趣,並開始彼此仇恨。只要前面有那麼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奇境界,她們就能夠生活下去,不管她們的命運實際如何。哈代太太、牧師、威廉老爺,他們正是在遠處那神奇的境界中活動,而他們,活動和生活在科西澤的人們又恰好隱約可見。 二 大約在一八四〇年前後,橫過沼澤農莊所在的那個草原修築了一條運河,這運河把新開採的煤礦和洗耳河谷連接起來了。運河兩岸修築了很高的堤岸,這運河流過村子裡的房前,然後向大路邊流去,在那裡修建了一架很大的渡橋。 所以,現在沼澤農莊便和伊爾克斯頓隔開了,被完全包圍在那個小河谷裡,小河谷的盡頭是一座叢林密佈的小山,和科西澤的村子裡的尖塔。 由於佔用了他們的土地,布蘭文家獲得了相當一筆數目的賠償費。接著,沒有多久之後,在運河那邊挖開了一個煤礦,又過了不久,中部省鐵路公司的鐵路就沿著河谷一直建到了伊爾克斯頓的山腳下,這樣外來的侵犯才算暫時告一結束。這個市鎮發展得非常快,布蘭文家一直忙著生產一些供應城市用的商品,他們越來越富,他們幾乎已經變成商人了。 但是沼澤農莊仍然還是原來的樣子,而且非常偏僻,在運河堤岸的舊的、安靜的一面,河水在陽光照耀下的河谷中,沿著一排排的赤楊樹緩緩向前流動;大路在布蘭文的花園門前的一排白蠟樹下穿過。 可是,從花園門前沿著大路向右邊望去,穿過運河平整的渡槽的黑暗的拱門,可以看到不遠處曲折前進的煤坑,再往前去是一片片紅色的粗糙的房屋附著在河谷的兩邊,在這一切的更遠處是市鎮的煙霧濛濛的小山。 農莊恰好逃脫了文明的侵犯,在那個大門的外面。這些房屋正對著大路,在花園裡有一條小路可以直接通過去;到了春天,這條小路的兩旁長滿了綠葉黃花的水仙,在房子的兩側,是一些紫丁香、繡球花和女貞樹叢,完全把農莊的後邊遮掩住了。 在後面,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小棚子,從兩三個界限不清的牲畜欄邊一直延伸到房屋的圍牆附近,養鴨的池子在最遠的一堵牆的那邊,從那裡飛出的白色的羽毛全沾在那一帶的土堤上,還有一些髒汙的羽毛被吹到運河堤岸下面的草地和豆荊樹叢中去了。那堤岸高高聳起,像是近處的一扇影壁,所以偶爾能看到一個人影,像皮影一樣在眼前走過,或者一個人趕著一匹拉車的馬似乎從天空走了過去。 在一開始,布蘭文家的人對於在他們身邊發生的這一切混亂情況感到非常吃驚。橫過他們的土地修築的運河使他們在自己的土地上變成了陌生人。他們看到那用土堆起來的堤岸把他們排斥在外,因而感到很不安。當他們在田間工作的時候,從現在他們已經很熟悉的堤岸的那邊,傳來有節奏的機器開動的聲音,這聲音最初使他們很吃驚,後來對他們來說卻變成了一支催眠曲。接著,尖厲的火車的汽笛聲也穿透他們的心臟到處回蕩,這聲音給他們帶來一種含有恐懼意味的歡樂,它表明遠方的世界已經向他們移近,就在眼前了。 當農人們從城裡趕著車回來的時候,他們常常可以遇到從煤礦坑口走出來的滿身汙黑的礦工。在他們收割莊稼的時候,西風會帶來一股礦渣被燃燒的硫磺氣味。十一月,他們拔蘿蔔的時候,空車皮在轉彎時發出的刺耳的克啷克啷克啷克啷克啷聲,震動著他們的心,同時讓他們感覺到了在遠處那邊進行的另一種活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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