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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對面,有什麼東西在閃亮。是火苗,還是一雙眼睛在盯著她?她出神地望著對岸,辨出一隻野貓,淡灰色的身體就和周圍的石頭一般顏色,伏在水邊,冷冷地,叫人驚駭地盯著她。她看見它的嘴臉向前伸出,毛茸茸的耳朵緊張地豎著,完全是一副魔鬼般的,來者不善的神氣。

  她驚得一抬手,把鍋裡的水潑掉了。野貓轉眼便不見了,它逃得很快,動作輕靈,尾巴短小,很是迷人。可是那冰冷的盯著人不放的目光,真叫人不寒而慄!公主渾身戰抖起來,因為冷,更因為恐懼。她知道,這荒山野嶺,是很可怕,可憎的。

  羅麥洛把鋪蓋和野營用品搬進屋。小木屋沒有窗子,屋裡已經一片漆黑。他點亮一盞風燈,拿了一把斧子走了出去。爐子上燒著水。公主往爐裡添柴時,聽到他在劈木頭。過了一會,她往水裡擱茶葉時,他抱著一大捆櫟木劈柴走了進來。

  「來吧,坐下來喝點茶。」她招呼道。

  他往兩隻茶杯裡倒了一點違禁釀造的威士忌。兩人坐在木墩上,無言無語地喝茶,偶爾被煙子嗆了,咳上幾聲。

  「往火裡添櫟木柴。少些煙。」他說。

  他模樣兒怪怪的,冷冷淡淡,除了必講的話,什麼也不說。她對他亦很冷淡。人很貼近,心卻相距遙遠,非常遙遠。

  他打開一床鋪蓋,鋪在木板床上。

  「你躺一躺吧。我來做飯。」他說。

  她聽從他的安排,拿披風裹緊身子,在床上躺下,臉對著壁板。她聽見他用小汽油爐做飯。不久,便聞到了熱湯的香味。再過一會兒,便聽見雞在油鍋裡滋滋地煎響。

  「就開飯嗎?」他問。

  她猛地翻身坐起,頭髮往後一甩,說:

  「端過來吧。」

  他先端給她一碗湯。她坐在毯子裡,慢慢喝了。她已經餓壞了。接著,他端給她一隻搪瓷盤,上面放了幾塊炸雞和葡萄果醬,黃油麵包。他們吃著雞。他一邊煮咖啡。吃飯時她一直沒說話,心裡有一種情緒,覺得自己很是為難。

  飯後,他把盤子碟子洗淨收好。不然,這小洞穴就連挪步的空間也沒有了。爐膛裡的櫟木燒得旺旺的,發出耀眼的光亮,源源的熱力。

  他在屋裡站了一會,有點不知所措。接著,他問:

  「你想睡了吧?」

  「想呀。你去哪兒睡?」

  「在這裡打個地鋪。」他指著靠板壁的那片地方,「外面太冷。」

  「對,也許是太冷了。」

  她一動不動地坐著,一臉滾燙滾燙。心裡矛盾重重,一時委決不下。她看著他在地上開鋪,先墊一張羊皮,再鋪開毯子。然後,她下了床,走到屋外,站在黑暗之中。

  繁星滿天,一顆顆又大又亮。火星高懸在一座高峰頂上,宛似一頭踞伏的美洲獅的眼睛。可是她卻深陷在一個萬丈深谷裡。天清地靜。她隱約聽見雲杉林啪啪作響,像著電,又像結冰時的聲響。那些陌生的星星仿佛漂浮在一片靜水之上。而夜晚將使這水結成冰。遠處,狼崽子悲啼哀嚎似的嗥叫,翻山越嶺傳來。她不知馬匹怎樣過夜。

  她冷得打起了哆嗦,便轉身回小屋。壁縫裡射出溫暖的火光。她推開搖搖晃晃虛掩著的門。

  「馬怎樣過夜?」她問。

  「我那匹黑馬不會走開的。你那匹牝馬會伴著它的。你就睡嗎?」

  「是的。」

  「那好,我給牲口喂點燕麥。」

  說完,他走了出去。

  過了一陣他才回來。公主用毯子裹緊身子,躺在床上。他把風燈吹熄,坐在地鋪上脫衣服。公主臉朝裡躺著。萬籟俱寂。不久,她就睡著了。

  公主夢見外面下起了雪。雪花飄飄灑灑,穿過屋頂,輕輕地,輕輕地落在她身上,要把她埋起來了。她覺得越來越冷,雪堆在她身上,死沉死沉的,要把她化掉。

  她突然一陣痙攣,驚醒過來,覺得一身冰冷,發僵。也許沉甸甸的毯子把她壓麻木了,她覺得身子動不了,心也不跳了。

  接著又是一陣痙攣。她坐起來。屋裡一片漆黑,一點火星也沒有。爐膛裡的柴都燒光了。她坐在濃重的黑暗中,透過壁縫,看見一顆明亮的星星。

  她想要什麼?她究竟想要什麼?她坐在床上,輕搖著身子,心裡頗覺憂傷。她聽見羅麥洛那睡著了的均勻的呼吸。她冷得哆嗦,心都似乎停跳了。她需要溫暖,需要呵護。可她又更強烈地感到,她需要保持自身完整,不受傷害。任何人,任何男人,都無權支配她,佔有她。這是她至高無上的專橫需要。

  然而她這麼冷,冷得一個勁地打哆嗦,冷得心都不跳了,

  難道沒有人能幫她一下,使她的心再跳起來嗎?

  她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她努力清了清嗓子。

  「羅麥洛,我這會兒好冷呀。」聲音怪怪的。

  這聲音是哪兒來的?黑暗中是誰的聲音呢?

  她聽見他立即坐了起來,答話的聲音中透出意外,讓她身心震顫:

  「要我暖和你的身子嗎?」

  「是的。」

  他把她抱起來,摟在懷裡。她立刻想尖叫,叫他別碰她。

  她硬起身子,想掙扎。可是她叫不出聲,使不上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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