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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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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上,」那年輕軍官冷冷地說,「但你們肯定犯了什麼事。人家不會平白無故下這道命令。」 「可這算怎麼回事?算什麼?反正我是木知道我們幹了什麼,要受你們責難。難道我們沒有權利知道你們治罪的依據嗎?」 「沒有,除了命令上說的,你沒有權利瞭解得更多。」說著,他折起那張大公文紙,正言厲色地交到索默斯手中。理查德默默接過,又讀將起來。 「這太可怕了!他們憑什麼治我們罪?我們在這兒老老實實住我們的,沒幹什麼讓他們責難的事,我們怎麼了?」哈麗葉叫道。 「我不知道你們的所作所為,不過這個時候我們可不敢冒險——把你們留在這兒就是冒險。」 「可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哈麗葉叫道。 「這我無可奉告。」 「但是你的確知道。」她全然像個婦道人家那樣刨根問底。 「不,連我都不知道。』他冷漠地說。 哈麗葉又氣又怕,不由得落下淚來。 「難道我們連這點權利都沒有嗎?」她狂叫起來。 「安靜!」理查德說。 「好了。為你的國家效勞是你的義務,如果這是你的國家的話,就盡你的力;如果你選擇讓自己受懷疑的話——」 「懷疑什麼?」 「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能告訴你。」 趁這邊說話的當兒,那兩個兇神惡煞般的小丑偵探四下裡搜查起來,把書拿下書架,還把鐘錶打開來查看。索默斯對此冷眼相看。 「這是你的嗎?」一個惡棍翻開一本繪有怪狀表格的書問道。 「是我的,那是一本植物筆記。」索默斯冷冷地回答道。 那人沒收了這本書。 「他能從這本書裡學會黴菌和寄生蟲的結構。」理查德沖哈麗葉調侃道。 「這屋子是不是全都可以搜?什麼都翻翻?」軍官冷言冷語道。 「你明知故問。」索默斯道,「昨天我們不在家時你們就幹過了。」隨後他問,「誰對此負責?我可以給誰寫信告你們?」 「你可以寫給索爾茲伯裡的南方師部威特海姆少校,不知道有沒有用。」得到的是這樣的回答。 索默斯趁機記錄下來,不過不是在他的地址簿上,它被沒收了。 「平白無故受這樣的欺負,」哈麗葉叫著,聲淚俱下,「平白無故,就因為我不是土生土長的英國人。可我嫁給了一個英國男人,他們就哪兒也不讓我去,只許住在英國。」 「不止為這個吧。不僅僅因為你不是士生土長的英國人。」軍官說。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她叫道。 這回他拒絕回答了。那警察小隊長瞪著一雙藍眼睛迷惑地望著他們。 「沒別的原因,除了這,不可能是別的原因了,」哈麗葉哭道,「不可能是別的原因,因為我們沒幹什麼。僅僅因為人家不是天生的英國人,好像這也能選擇似的。無緣無故受這種迫害,無緣無故,甚至沒個公開的說法!」說著她擦乾淚水,算是出了口氣。那小隊長朝路上看去。一個小丑腳步沉重地下了樓,又開始在書堆裡翻找起來。 「這兒行了!」軍官對偵探悄聲說,可那偵探不聽,堅持翻下去。 「這是你的素描簿嗎,索默斯先生?」那小丑問。 「不,是赫邁厄妮·羅傑斯夫人的素描作品。」索默斯嘲笑道。那小丑隨即把本子塞了回去。 「他們為什麼不讓我們走?」哈麗葉叫道,「為什麼不讓我們去美國?如果我們招人討厭,就不在這兒呆了。我們這就想走,為什麼他們連這也不許?』這時她已是淚流滿面。 「他們肯定有其理由的。」那年輕軍官說,他越來越顯得難耐。他再一次催促那兩個小丑偵探,可那倆人偏偏熱衷於探尋別人的隱私。 「如果我們就是不走,堅決滯留此地,那會怎麼樣?」哈麗葉說,此時她全然是個婦道人家。 「你最好別以卵擊石。」年輕人陰沉地說,那口氣顯示出對自己所代表的絕對權力和正確的十足信心。就沖這,索默斯就想扇他一個耳光。 「哈麗葉,別說了,」他氣惱地沖她叫道,「你說夠了。讓他們為所欲為去吧,反正他們掌著權。」 哈麗葉平靜了下來。寂靜中,只聽得那兩個小丑在衣物中胡亂翻騰,其中一人看了麵包筒又看茶葉罐子,索默斯冷眼相看,他微微上翹著鼻子,那樣子頗像一隻狗在表示自己的厭惡。那軍官再一次悄聲催促他們,可仍然不奏效。 「打算去哪兒?」軍官問索默斯。 「哦,就去倫敦。」索默斯說,他感到跟他說不通。 「我猜,他們會把搜走的東西都還回來的。」說著他朝那兩個小丑示意一下。 「我也這麼想,不能當證據的東西都該還。」 小丑們終於快翻完了。 「反正這跟我沒關係,我只管服從命令,管他什麼命令呢。」年輕軍官略帶抱歉道。 索默斯只是看著他,一言不發。他臉色蒼白,表情凝重超然,如入無人之境。在他眼裡,他們不是人,只是幾個服從命令的物件。他的目光中透著這個意思。那年輕軍官呆不住了,想走。 搜查終於完了,小丑們著實揀到了幾件小東西。那軍官目送他們上了路,道了再見,便飛也似地離開了。 「再見,先生!再見,夫人戶軍官同情道。 是的,結束了。哈麗葉和洛瓦特後怕地默默相覷。 「咱們非走不可了。」她說。 「走唄。」他說。 她細看了一眼那一紙要他們離開康沃爾的蠻橫命令。她。心裡並不覺得離開這裡有多難過,這地方太教人痛苦了。 不一會兒,村裡的一個女孩來打聽消息,然後索默斯出去了。叫亞瑟的小男孩上山時聽到軍官對那警官說:「我真不想幹這個呀。」 哈麗葉忽而痛苦忽而發牢騷,實際上她大受了一場驚嚇。索默斯口袋裡曾揣著一首赫布裡底群島民歌的歌詞,是夏普帶來的,他們都覺得那歌詞很好。歌詞記在一張小紙片上,揣在夾克口袋裡。不是用任何語言寫成的,沒什麼意思,只是很上口,幾乎像野獸的叫聲,名為《海豹女之歌》。這張紙片被他們抄走了。 Vermihiu-ravonalavo. Vermihiu-ravohovoi- Vermihiu-ravonalavo-ancatal- Traum-sanjechar- 這有什麼可調查的?有什麼,有什麼呀?哈麗葉很愛想這件事。索默斯真希望被上刑拷問,被逼招供,那上面唯一讓人看得懂的詞Traum是個德文,只能招出這個詞來而已。 這天是星期五。他們必須下週一坐西部快車離開。痛苦緊張的整裝開始了。索默斯煩透了這些勞什子,便把舊手稿全付之一炬。他們決定讓這房子保持原狀,書還擺在書架上,只帶走個人的行李,因為索默斯決定還要回來的。做出這個決定之前他一直無所適從。他是太愛這個地方了。自打徵兵開始,他就提心吊膽,每當他從村舍沿著田野間小路走向活地,他都會自忖:我還能看到洋地黃盛開嗎?能等到洋地黃開花再走就好了。他終於看到了洋地黃花開,然後是石楠——他能看到石楠花開嗎?再往後是通往海邊的開闊地上盛開的報春花,一蓬蓬怒放的報春花,花叢中有一隻狐狸在凝視他。 近來他感到安定了,好像他的一部分已經沉入了那裡的土地中,永遠在那兒紮下了根似的。他的靈魂似乎已沉入那個活地下的康沃爾了,可他現在必須從中抽身而出。他異常麻木,幾乎難以移動。村裡的人們都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他只能回到村舍裡再燒手稿,收拾行裝。 但他還是像受到什麼神諭似的,決定早晚要回來。他會竭盡全力同當局作鬥爭,爭取在一兩個月內回來,趕在園子裡落雪之前回來。 「我要在一兩個月內回來,或者三個月內。」他對誰都這麼說,可他們只是幹瞪著眼看著他,只有約翰·托瑪斯說了話: 「你說過再也不趕車進城了,還記得這話嗎?」索默斯從他那黑亮的眼睛裡看得出自己說過這話,但他仍然堅持說: 「我的意思是短時期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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