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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沉寂,就在那一陣緊張惱人的沉寂中,響起了砰砰的敲門聲。大家都警覺地起身,隨著夏普穿過飯廳來到小門廳。這時亮起了昏暗的燈光,門口站著一位中尉和三個髒兮兮的人,其中一個打著一盞燈籠。

  「是夏普先生吧?」那幼稚的中尉發出了權威的。絕對正確的聲音。

  夏普把煙嘴從嘴裡拔出,簡言道:「是。」

  「你家沖著海面的窗口漏光。」

  「我覺得不會,只有一面窗戶,是在通往樓上的過道上,我從不去那兒。」

  「十分鐘前那兒漏出了光線。」

  「我不認為會有這樣的事。」

  「有的。」說著那嚴厲的年輕中尉轉向他那些在黑暗中縮成一團的隨從。

  「沒錯,十分鐘前那兒是亮過。」隨從道。

  「我不懂這怎麼可能。」夏普堅持道。

  「哦,有充足的證據說明那兒亮過。你屋裡還有什麼人?」說罷這位紳士軍官一腳邁進屋,那三個康沃爾跟屁蟲也尾隨而入,其中一個在為他的國家兢兢業業服務時掉進了水溝裡,模樣慘不忍睹。哈麗葉只顧看他,忍不住笑了。

  「還有管家沃太太,已經上床了。」

  中尉和他可憐的三位勇士站成一排面面相覷。夏普、索默斯和身穿舊綢衣的哈麗葉一行站立對面。

  「夏普先生,那兒的燈光有人看到過。」

  「我不知道那怎麼可能。我們誰都沒上樓,而沃太太上床是半小時前的事。」

  「過道上的窗戶有窗簾嗎?」索默斯輕聲插話道。他曾幫夏普裝修過房子。

  「我不信有窗簾,」夏普說,「我把它忘了,因為它不在屋裡,我也從不去那一邊,即便是沃太太上廚房的樓梯,她也用不著過那兒呀。」

  「或許她上床時是舉著蠟穿過那兒的。」索默斯說。

  中尉可不願受冷落。這幾個年輕人細聲細氣地閒聊,把他排除在外了,似乎他無足輕重——他們就想幹這個。

  「您家面對大海的窗戶沒掛窗簾,對吧,夏普先生?」他用軍人的口氣說。

  「你明天得給它掛上個簾子了。」索默斯對夏普說。

  「你叫什麼?」中尉淡淡地問。

  「索默斯,不過我沒跟你說話。」索默斯冷冷道,隨後輕蔑地對夏普說,「就這麼回事。肯定是沃太太舉著蠟燭一晃而過。」

  人們沉默了。那些好奇的旁觀者們也未表示異議。

  「是,我想就是這麼回事。」夏普氣憤地說。

  「我們明天就掛上窗簾兒。』索默斯說。

  那中尉真想把這屋子搜一遍,摧毀它的隱私,但沒這麼做。他上下打量著音樂室。哈麗葉儘管招人恨,但總算是個貴婦;臉色蒼白的索默斯則一臉的嘲弄表情;夏普則叼著煙斗無動於衷;那幾個站在背影裡的小木拉子隨從明知原委,幾乎要「倒戈」反對這個軍官了,他們對中尉來說可是太重要了。

  「哼,反正漏光了,夏普先生。從海上看得清清楚楚嘛。」說著他轉身向隨從們尋求證實。

  「哦,是的,燈光挺清楚的。」掉進溝裡的那位說,以此出口氣。

  「是蠟燭!」夏普操著他那富有樂感又惱又損的特殊語調說,「是蠟燭碰巧掠過——」

  「你有一面窗戶沒掛窗簾,燈光從中泄出去了。我得向總部報告這事。也許,如果您能給卡隆少校寫份檢討書,這事兒就算過了,只要別再出類似事件——」

  他們走了,這三人回到屋裡,怒氣衝衝,嗤之以鼻。他們嘲弄那中尉的相貌和聲調,嘲弄那幾個隨從的長相,哈麗葉覺得那個掉溝裡的人最教她開心。他們這樣說笑,其實他們知道窗下的荊豆叢中埋伏著人在偷聽,已經埋伏一宿了,隨它去。

  「你會寫檢討嗎?」索默斯問。

  「檢討?不!」夏普火了,不屑一顧地說。

  哈麗葉和索默斯星期一回家了。可星期二夏普就來了,說警察到過他家,留下一紙傳票,要他去城裡走一趟,按照《王國國防法》,他被起訴了。

  「我看你必須走一趟了。」索默斯說。

  「哦,去就去。」他說。

  夫婦倆等了一整天。下午,夏普回來了,臉色蒼白,淚水盈盈,目光中透著屈辱。長官要他為他的國家服務而不是躲在與世隔絕的角落裡搞惡作劇,還要罰他二十英鎊。

  「我就不交錢。」夏普叫道。

  「你母親會交去的。」索默斯說。

  果真如此。在人家手心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幹嗎不躲著點?

  低地裡的麥子收乾淨了,他們開始收割活地上高處的兩塊麥田。夏普騎著自行車來說一個農夫請他去維斯特爾幫忙,他就去這一次;索默斯把他扯進這種事裡,弄得他心裡老大不樂意。

  不過索默斯挺喜歡伯揚農莊的這一家人,喜歡和約翰·托瑪斯及姑娘們一起幹活兒。約翰·托瑪斯長索默斯一兩歲,此時是索默斯最要好的朋友。他喜歡整天在大路那邊的麥地裡幹活兒,四周是荒蠻的沼地,左首,山丘上的史前花崗岩石高聳如黑暗的金字塔,面前是大海。海面上空時有飛艇盤桓,搜尋潛艇,田裡的人們便停下手中的活計觀看,看過了接著幹活兒,馬車緩緩地顛簸著行駛在荒蕪的花崗岩石路上,像一艘搖搖晃晃的船駛過哈麗葉那間路面下的小屋。不過索默斯在上面一呆就是一天,裝車、挑揀或休息,歇息時同約翰·托瑪斯聊天。托瑪斯喜歡帶點哲理和神秘地談論太陽和月亮,談論月亮在夜裡神秘的力量,談論人隨著季節的變幻發生神秘變化,談論性對男人產生的神秘影響。他們就這樣躺在蕨草和石楠上,邊等馬車邊聊天。有姑娘提著籃子送晚飯來了,他們會一起吃,周圍的語地、天空和秋色令他們心曠神怡。索默斯愛這些人,愛他們的敏感和聰慧。他們沒受教育。可他們對世界懷有無窮的好奇,總想弄懂什麼是「對的」。

  「索默斯先生,您覺得這對嗎?」這樣的問題發自女孩子們,發自亞瑟和約翰·托瑪斯。他們以康沃爾人講話的方式,吐詞極快,帶有西康沃爾口音。有時口音是這樣的:

  「索默斯先生,你尋思這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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