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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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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看住這窩兒,」她叫道,「讓你睡在荊棘上,先生!」 「不過請好好想想。」他說。 「我正在想,」她答道,「狄奧尼索斯先生,赫耳墨斯先生,自以為是先生,我想告訴你,沒我,就沒有你,你就一錢不值,你一點戲都沒有。」說著,她在他鼻子下打個框子,這個動作最讓他難受。 「我同意,」他回答道,「沒有窩兒,鳳凰就會,就會爬到樹上,懸在空中,無著無落,就找不到一處安穩的地方求得再生。窩兒就像人的身體,靈魂寓於其中。它盛著火焰,火燃盡後留下的是灰,這灰變成另外的形狀。它既是一個容器,又是一種支撐物。」 「不錯,我既容忍你又支撐你,我做得太多了,我夠了,先生,從我認識你到現在,這麼些年了。現在你該離我而去,不需要過多的母愛了。離了我,你一刻也活不成。」 「我承認,一隻沒有窩兒的鳳凰就如同無技可棲的鳥兒一樣,他只能在半空中耗盡體力。不過——」 「那就讓我給你的旗幟做一個套兒,你可以棲息其上。」 「不,我要降下完美之愛的旗幟。」 「哦,是嗎?棄旗航行?這符合你的性格,毀滅,毀滅,什麼都不剩。」 「是的,我就是想讓這只火中加冕鳳凰安身立命。我想一把火燒了『哈麗葉與洛瓦特』號小舟,從而在這堆灰燼中誕生『赫耳墨斯』號巡航艦。赫耳墨斯是由『她』、『我』兩個字組成的,但組成這個字後就有了全然不同一般的意義。」 這番話令她一時無言以對,良久,才說:「你瘋了。」說完便離他而去。 但是她知道,他是個執拗的傢伙,一旦鐵了心,無論天堂地獄還是哈麗葉都動搖不了他。懂得這一點,她是付出了代價的。眼下,他是一門心思要當君主和主子了,而且非要哈麗葉承認他不可。僅僅口頭還不夠。不。並非是在完美之愛的旗幟下。他是那樣固執,如同魔鬼,他要一把扯下完美之愛的旗幟,一把火燒了「哈麗葉與洛瓦特」號小舟,他自己風風光光地坐在灰燼中,如同一隻再生的鳳凰,臆想著頭上戴了一頂皇冠。而她卻要容忍地的唐突,做他舒適的小巢。 簡言之,他要當君王和主子,而她則是謙卑的奴隸。謝天謝地,她充其量也就是當個看家的格萊斯頓夫人而已。有一則傳爛了的笑話這樣描述她——她的某個女朋友為愛爾蘭或別的什麼國家的事傷心說:「糟透了,糟透了。不過,還有上帝呢。」這時格萊斯頓夫人說話了:「是的,他正在上頭換襪子,馬上就下來。」洛瓦特就是那個「上面的人」,而她則在樓下當個快活的婦人,以為她的主子、了不起的赫耳墨斯兼狄奧尼索斯正在上面換襪子。拜託了,這號男人怕是瘋了。 可是他固執己見。而她卻要屈從於這個神秘的男人,服從他身上的男性,像一個女人站在赫耳墨斯大神祭壇前,對他充滿敬畏。她應該明白,他不過是個人而已,腳濕了就換襪子,時常會犯錯誤。不過,這個「不過」可是如雷貫耳,他身上還是有赫耳墨斯神的神性與主子氣,那是勇往直前的男性之神性和主子氣。她必須意識到這一點並服從之,是的,俯首稱臣。一船難容二主,而主人又必不可少。「哈麗葉與洛瓦特」號小舟是個試驗品,試驗的是韌性。現在,她要崩潰了,或者說要燃燒了——他就這麼說她。要取代她的是那個無形的赫耳墨斯神。 一船難容二主。可是,如果它是一條船,也就是說,要遠航、要泊岸,甚至要駛得更遠,駛入未知世界,那它就必須有個船長才行。哈麗葉說它算不得一條船,只是一條家庭小舢板,他們可以盡情地停在太平洋岸邊度此餘生或選個別的可心之處安家。她想不出比這更好的生存方式了,這幾乎就是一條家庭小舟了。 可他卻一直說不,幾乎令她發瘋。他們的婚姻之舟必須駛入沒有航海圖的海域,他一定要當主子,她只能當船員且要發誓。她必須迷信他的冒險並將自己獻身於此;她必須相信他的神秘觀念——在這沒有航海圖的彼岸,有一片大地,在那裡會誕生嶄新的生命。 可她做不到。他那片大地人們聞所未聞。說那裡的人曾經比現在多,這一點教她無法相信。「還是相信我吧。」他幾乎絕望地說。「我太瞭解你了。」她回答說。他們之間無法溝通,僅此而已。 他,君主和主幹!他甚至無法維持自己的生計。明年他們或許就會挨餓了。他甚至不能主宰自己,要麼管不住自己的壞脾氣,要麼對別人一律親切善待,比如對傑克·考爾科特這樣的人就是如此。哈麗葉挺喜歡傑克,但決不會把他放在心上認真對待。可洛瓦特卻對他肝膽相照。呸,信他呢!誰能相信這樣一個人!如果他生來就是個人主,如軍隊中的將軍或統領著幾千人的大鋼鐵廠的經理,那樣的話她還能相信他即使不是個君王也是個主人。可事實上他是這世界上頂頂孤獨的人了,連條狗都不聽他的話。他是那麼孤獨,在人群中,他算不上是個人。除了她,他再沒有別的人伴隨。在人群中,他就如同一頭讓人難以置信的動物,如一只鴯鶓。他就像街上或火車車廂中的一隻鴯鶓。他自稱為一隻鳳凰也行。 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他所謂的革命之類的廢話和「男人的」活動來壓她服從,似乎那是真的一樣! 除了她,再沒別人與他相伴,這可是千真萬確。或許因此他才要對她稱王稱霸頤指氣使。於是他可以拒斥她,全然把自己想像成一個並世無儔的男人。他就是要做一個無與倫比的男人,像鳳凰那樣獨特,從而與傑克·考爾科特或袋鼠這樣的男人高視闊步並肩前進去拯救世界。她無法忍受這號兒救世主們,可她卻要老老實實當他的巢,等他遍體鱗傷地歸家。他因此志得意滿,嚴然把自己當成一回事。他把她當成他的巢,卻漠視她,只把自己看做荒漠中唯一的一隻鳳凰,哼唱著救世主的讚美詩。 可憐的哈麗葉!難怪她要對此反感。這樣的人,要依附這樣一個人並受其折磨! 理查德也真叫可憐!作為一個男人,對自己的伴侶良。必不安。 可他一定要抗爭。他還沒有屈從於那個他將信將疑的事實:在人類接收任何一個男人做他們的國王之前,在哈麗葉接收他之前,作為一個君主和主人,對王權有著強烈欲望的理查德·洛瓦特必須打開他的心靈之門,為自己請進一個黑暗的君主和主子,他感覺到了門外有這樣一個黑暗的上帝。讓他真正服從這黑暗的君權,向這可怕的人主敞開自己的大門吧,讓這主子從下面的門進來吧!就讓他自己先接收一個主子,那難以言表的神,其後會發生該發生的。 火燒木棒, 棒子打狗, 狗咬豬玀, 豬玀過橋, 老婦夜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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