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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只要他們深深地關切——」索默斯緩緩地說,但沒說完,似乎說了也白說。傑茲好半天也沒回話。

  「你瞧,他們還沒走到那一步。」他說,「很可能,有一天他們會幹成這件事。很可能會的。那樣他們就得關注。可能要動武。那他們就會需要一個人。」

  「他們已經有袋鼠了。」索默斯說。

  「你認為袋鼠能帶他們幹成功嗎?」傑茲抬頭看著索默斯謹慎地說。

  「他看上去行。他是個奇人,似乎沒別人能取代他。」

  「是的,他是個奇人,或許有點過於離奇了。一把短把兒斧子無論如何也沒有一架割草機幹起來快,可看上去它砍出來的地盤更大。」

  「那倒是,」索默斯笑道,「不過,袋鼠可不是一架割草機呀。」

  「我也沒說他是。」傑茲笑著在椅子中坐立不安,「我倒該聽聽你對他的根本看法。」

  「我該聽你的看法,」索默斯道,「你比我更瞭解他。我現在對他還沒個根本看法呢。」

  「這跟你認識他多久沒關係。」傑茲說。他很明顯是在套他的話,試圖達到某種目的。「你不會不知道,我是他的同夥。」

  「知道。」索默斯說,他在把玩「同夥」這個詞兒。

  「因此,我就不該批評他,對嗎?」

  索默斯思忖片刻道:「如果你想批評,就沒有什麼該不該。」

  「我覺得你自己有時就想批評他。」傑茲說著抬頭沖他笑著,那笑容極其微妙狡獪,像女人困惑時本能的笑。這下叫索默斯難以對付了,他想,他從來沒發誓忠於袋鼠。

  「不過,」他沖傑茲大聲說,「如果成了他的同夥,我就不會壞他的事兒。」

  「不,我們並不想壞他的事。但我們需要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步。假設你處在我的地位上,可你對這一切卻吃不准,那會怎樣?一個漢子,應該正視一切。你,現在正在退縮,是不是?」

  「我想是的,」理查德說,「我還要從所有的事兒中退出來。」

  傑茲打量著他。

  「稱不想奉獻?」他狡獪地笑著。

  「絕不是全副身心投入。如果我能做到,我會投身進去。只是,我內心深處有什麼在搖著頭往後退縮。」

  傑茲在把玩自己的手指節。

  「是的,」他緩緩地說,「可能,你是可以置身其外的。你有別的事要幹。我們不少人覺得,我們簡直就不叫活著,除非——除非我們參與點什麼事。」他停了一下,理查德等他繼續說。「問題是,」傑茲抬起頭,淺灰色的蛇眼掃視著他,「你認為袋鼠在實現他的目標嗎?」問話中透著嘲諷。

  「什麼?」

  「嗯,你知道的。這場革命和這個新興的澳大利亞。你有沒有發現他在設計澳洲郵票,要把澳洲當做一個新的耶路撒冷來管理?」

  他緊盯著理查德。

  「如果他有有力的後盾,為什麼不呢?」

  「我沒說為什麼不能。我是在問您:他行嗎?你能談談你的感受嗎?」

  理查德正襟危坐,甚至停止了思想,只是在發怔。隨之他感到悲哀,內心空虛。他看看傑茲,兩個人在對視,尋找對方眼神中的意思。

  「你認為他不行吧?」傑茲得意地說。

  「不行,他不行。」理查德說。

  「我說對了吧,就知道你會這樣想。」

  「不過,」理查德說,「如果男人還是男人——如果他們還有那種裝出來的愛之信念——如果他們合適追隨袋鼠的話。」他厲聲補充說,心裡一陣悲哀。

  傑茲垂頭擺弄他的指關節,嘴角上浮起一絲怪怪的無聊笑意。

  「你得接受事情的本來面目。」他喃喃道。

  理查德默然而坐,又一次感到心碎。

  「還有,」傑茲補充說,臉上緩緩浮出一絲莫名的笑容,「如果人們不是袋鼠希望的那樣,那他們為什麼非那樣不可呢?如果他們不想要一個新耶路撒冷,為什麼非讓他們要不可?這是另一個難題。他們喜歡聽袋鼠的甜言蜜語,而且,假如他能發動一場大騷亂,人們或許會追隨他呢。他們會認為他會讓它圓滿地結束。」他又笑了,不過這次是嘲弄的苦笑。「我木知道為什麼對你說這些,真的。不過,男子漢就該痛痛快快把話說清楚,不是嗎?我覺得,你和我想得一樣,只要咱們允許自己想。」

  理查德看著他,但不語。他感到有點不祥。

  「袋鼠是個聰明人兒。」傑茲又說,「他是個猶太人,精明極了。說不定是絕頂聰明。我會告訴你原因的。我的話沒傷害你嗎,嗯?」

  「如果這是真話,我幹嗎要感到受傷害?」

  「好,我就是這個意思。我說袋鼠這人比赤色分子聰明,那是因為他能把一切都抹上一層玫瑰色,讓一切都看似蘋果餡餅一樣美好。你聽我說。為什麼那些赤色分子和世界產業工人組織之類的人們不起來革命一場?一革完命他們就怕革命了。他們倒不怕把所有的資本家都絞死。可他們害怕這以後革命繼續下去。他們很怕。」說著傑茲不禁笑出聲來,「一想到革命成功後還得看管一切,他們就怕了,怕得要死。就因為這,他們不敢鬧他們偉大的革命。永遠不敢,除非有人把他們裹挾進去。因此他們發出了新的呼喚:革命要一步步來,通過政治上取勝來鬧革命。可那不叫革命,你懂這個。這不過是老一套,只有些許木同。這種微乎其微的差別你不刻意去發現是不會留心注意的。」

  「我覺得這話不錯,」理查德說,「沒有人比赤色分子更怕赤色革命了。他們絕對怕。」

  「對了,就是這個詞兒——怕。可你知道他們都準備好鬧革命了。如果你讓他們開始,只要你能,他們就會來一場清洗,就像在俄國那樣。我們可以對付它,你說呢?」

  「我想行。」理查德說著粗粗地喘了口氣。

  「好吧。我的想法是這樣的:我們能不能讓袋鼠加入赤色組織或世界產業工人組織之類的組織?能不能讓他發動他的人去支持這個國家的紅色工會,以求在舊制度中進行一次突破?因為,你知道的,他手操勝券。這些退伍兵俱樂部的軍人可是準備為另一場戰爭去死呢。一個秘密組織能調動起十個工黨和工會才能調動的人力。袋鼠絕頂聰明,早就有了一個周密的計劃。可是他會毀了這個計劃的,因為他想既不傷害一個人又要實施這個計劃。他行嗎?」

  「只有少數人能這樣做。」

  「是的,可能他的四個敵人行吧。可他卻想炸毀房子卻不傷一面窗戶。他認為他能把整個國家翻個個兒卻不讓杯中的牛奶溢出來,更別說流血了。這些赤色分子,如果放任他們,他們就能捅漏子。但他們永遠也不會承擔責任。他沒這個膽量,沒主心骨,沒脊樑骨。」

  「你太聰明了,傑茲。我不懂你自己為什麼不是個領導。」

  「我?」傑茲臉上緩緩浮出嘲諷的笑紋。「你在取笑我,索默斯先生。」

  「才不是呢。我覺得你了不起。」

  傑茲仍自顧懷疑地笑著。

  「你明白我的意思,對嗎?」

  「對。」

  「那你怎麼看?」

  「這主意很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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