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參孫和德萊拉 | 上頁 下頁


  他驚異地發現門是開著的。他走了進去,隨手把門輕輕地關上。走下經過酒吧台的樓梯,便到了點著燈的廚房門口。那裡,坐著他的妻子,一動不動地坐在爐灶前面,爐灶裡面正燒著荊豆秸。她坐在爐灶前面的椅子上,兩腳抵在圍欄上。他進來時,她扭頭看了一下,但沒有說話,然後又凝視著火焰。

  這是一間窄小的廚房。他把帽子放在鋪著黃色美國桌布的桌子上,然後背對著牆靠近爐子坐下。他妻子仍舊叉開著腿坐著,腳放在鋼制的圍欄上,盯著火,一動不動。在火光的映襯下,她的皮膚光滑而紅潤。屋裡的一切都乾淨明亮。男人也沉默地坐著,低垂著頭。他們就這樣坐著。

  該輪到誰先開口了。女人向前傾著身子,在爐灶欄杆之間把豆秸撥弄進去。他抬起頭,望著她。

  「其他人去睡了,是嗎?」他問。

  可她繼續保持沉默。

  「晚上外面真冷。」他說,好像是自言自語。

  接著,他把那寬大粗糙然而長得好看的手放在爐子頂上。

  爐子給刷成了黑色,黑天鵝絨一般光滑。她並未朝他望,然而卻從眼角瞥見了。

  他眼睛閃亮著,定定地盯著她,瞳孔很大,像貓眼一般,震人心魄。

  「我可以在人山人海中認出你的,」他說,「儘管你比我想像的要胖些。你長了一副好身子。」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坐在椅子裡轉身對著他。

  「15年以後像這樣回到我這裡,你對自己怎麼看?你沒有想過我無論在孤山城還是在別的地方都聽不到你的消息?」

  他清澈、半透明、未受到恐嚇的眼睛注視著她。

  「不,」他說,「小夥子們來來去去,——我不時聽到你的消息。」

  她挺直身體。

  「你聽到講我的什麼謊言?」她極力追問道。

  「我根本沒聽見什麼謊言,——只是講些像你過得很好之類的話。」

  他的聲音謹慎、漠然地發出。她心裡的火氣又一次猛然竄上來,但卻給壓下去了,因為他身上蘊含著的能量,也許更因為他頭型優美的腦袋,整齊的眉毛,使她不忍心發作。

  「你呢,我沒法說得完,」她說,「我聽到的關於你的事都是凶多吉少。」

  「啊,是這樣的。」他說道,眼睛盯著火。他看著荊豆秸燃燒了好長一會兒,自言自語著。大家都沒作聲,這段時間她仔細注視著他的臉。

  「你認為自己算個男子漢嗎?」她說,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更輕蔑的指責。「離開我,什麼都不管!——然後又這樣子突然出現,沒有一句解釋的話。」

  他在椅子上扭動著,兩腿分開,胳膊撐在膝蓋上,定定地看著火,沒有回答。他的頭,濃密的頭髮離她多近啊,她幾乎抑制不住要跳開,仿佛它會咬她。

  「你認為那夠得上男子漢的行為嗎?」她重複問道。

  「不,」他說著,用手指勾著並把小條小條的豆秸撥弄到火裡。「據我所知,我不把它稱作什麼。不管怎麼說,就我看來,用任何名義叫它並不好。」

  她留心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每一段話之間的停頓越來越長了,儘管兩個人都沒有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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