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贊娜·佩帕萊和彼得·帕普金命中註定的姻緣(1)


  贊娜·佩帕萊經常坐在法官府的遊廊上讀小說,一半身子掩在弗吉尼亞爬山虎的葉子間。每讀上一陣子,小說便會跌落到她的膝蓋上,她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會流露出不平靜的神色,仿佛她內心有無盡的思念。即使在她拿起放在旁邊的一個蘋果並再咬上一口的時候,那種恍惚的神色都沒有完全消失。

  她常常雙手握在一起坐著出神,那是在重溫少女時代美妙無比的白日夢。假如你看見她眼中露出神遊萬里的恍惚神色,那表明她正夢見一個身披盔甲、佩戴翎飾的騎士正把她從多瑙河邊一座戒備森嚴的城堡裡營救出來。要不就是,她正夢見自己在地中海藍藍的海上被一艘阿爾及利亞海盜船劫走,而她正在向法蘭西伸出雙臂以示告別。

  假如你注意到她臉上似乎堆起了溫順、甜蜜的表情,那意味著一個叫羅納德·德·歇弗羅勳爵的法國貴族正跪在她的腳邊求婚。她叫他站起來,說她的卑賤出身定會有礙他們的幸福前景,羅納德勳爵頓時陷入可怕的狀態,捶胸頓足的,和英國貴族在情場稍有失意時表現的一模一樣。

  或者,假如不是上述美夢,那准是另一番佳境:她的心上人剛回到她身旁。他高大魁梧,孔武有力,皮膚曬得黑黑的。為了她的緣故,他在蘇丹打了十年仗,現在終於回來了,他回來是為了得到她的獎賞。他告訴她十年來一直在思戀她,即使是夜間站崗守陣都沒有一刻例外。他請求她有所表示,任何表示都行——在蘇丹的十年已給了他們表示一下的權力——贊娜正從她的頭髮上摘下一朵白玫瑰——只一朵。正在這時,她突然聽見遊廊裡傳來她父親的腳步聲,她趕緊抓起《德肯色區的開拓者》,開始發了瘋似的讀了起來。

  她歷來是這個樣子,唉,不斷被營救,不斷被劫走,不斷地背井離鄉,向法國、向西班牙伸出雙臂,向瓦拉多裡或霍恩布蘭特威古老的灰色城堡說:「永別了!」

  我的意思並不是說她有點兒與眾不同或過於浪漫,因為瑪麗波莎的所有女孩都是這樣的。假如有個阿爾及利亞海盜闖到鎮上來找壓船夫人,他想找一打都不成問題,而假如來的是一位負傷的英國軍官——要是這樣啊,也許最好是不要聲張,要不小小的瑪麗波莎鎮恐怕就要整個兒變成正規的軍醫院了。

  因為瑪麗波莎鎮的女孩們都是挺出色的,請注意這一點。你只需看她們幾眼就明白了。你知道吧,在瑪麗波莎你花上一塊二毛錢,便可買到一套用淺藍色或淺粉紅色印花布做的女裝,看上去比你在城裡見到的任何服裝都好看不知多少倍——假如你再戴上一頂寬邊草帽,並且以楓樹或綠草如茵的網球場為背景,那就更加迷人了。再說呀,這些女孩都是有教養的,在瑪麗波莎高中上過學,還會算十進制小數哩。要是你還記得這一切的話,就不難理解為什麼阿爾及利亞海盜一見她們就開始磨刀霍霍、虎視眈眈了。

  不要以為她們都拼命似地在盼著結婚,事實上她們不想輕易結婚。我並不是說她們不願嫁給一個遊俠騎士,或一個海上大盜或匈牙利流亡者,只是說平常人的平常婚嫁讓她們覺得可憐,她們不屑一顧。她們每個人的心願是到一定時候與一個迷人的王子結婚,然後雙雙住進鎮上地勢低平處小巧迷人的小屋裡去。

  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在瑪麗波莎鎮你每月花八元錢便可租到一座迷人的小別墅,而且有些最迷人的別墅是最便宜的。至於說那些迷人的王子,她們可以在一些最離譜的地方找到他們——在那些地方,你想誰都不會指望會有他們的身影的——你知道,他們中了魔法,正在藥店和印刷廠之類地方打雜,甚至是在雜貨店裡當店小二哩。不過為了能夠認出他們,你先得大量閱讀有關蓋蘭哈德爵士和遠征遊俠的小說才成,反正諸如此類的東西多多益善。

  贊娜·佩帕萊坐在遊廊裡,夢見的自然是強盜、受傷的軍官和騎在汗淋淋的戰馬上的羅納德勳爵。但要說她曾夢想過穿鮮豔的黃運動衣的年輕銀行出納員騎著自行車從她面前經過,那是非常難以想像的。因此,當帕普金先生騎車飛快地沖上奧內達街那個坡道的時候,我想贊娜是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的。他的速度表明,他從那裡沖過去決不僅僅是為了路過法官府。

  這麼說或許有點兒誇張。沒准她對他已有所瞭解,知道他是匯兌銀行新來的年輕出納員,知道他來自沿海省份且無人知道他的家庭背景,知道他在來瑪麗波莎鎮之前從未坐過獨木舟,知道他坐在周恩牧師的教堂是坐在第五排的坐位上,還知道他的月薪是八百元。除這些之外,她對他就一無所知了。她不明白他騎得那麼快的原因,也許他騎得那麼快是因為他不敢放慢速度吧。

  當然,這是完全正確的。自從那天帕普金先生在大街上遇到贊娜以來,他在銀行下班後總是騎車從法官府前面經過。他本想每天從法官府門前經過二十次,可是他不敢。一騎到奧內達街,他便會越蹬越快——他並沒有想到要快,可是克制不住自己——一到贊娜所坐的遊廊邊,速度立即快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他那件小號的黃色運動衣也在風中飄揚起來。片刻之間他已風風火火地裹著一團塵雲消失了,直到衝勁把他帶到幾英里以外的鄉間,他才敢停下來或回頭看一看。

  然後帕普金先生會在鄉間繞上一大圈,與此同時拼命設想他是在視察田野的莊稼。或早或遲,他又會朝鎮子方向掉過頭來,再一次直奔奧內達街。他會把踏板蹬得嗡嗡直響,速度會越來越快,再次掠過法官府門前時,他簡直就像轟出槍膛的子彈。他騎車走了十五英里才從法官府前經過了兩次,他可是使出了渾身膽量才做到這一點的。

  奧內達街的鎮民們都以為帕普金先生瘋了,但贊娜·佩帕萊知道他沒有瘋。你瞧,他騎自行車一沖而過的情景,和「傷心者」譚克雷德在多瑙河邊的最後一次馳騁看來隱約有幾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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