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穴居野人的本來面目(2)


  「棒極了,不是嗎?」他說著環視了一下他的豪居,「是她裝修的。她的品味挺高的。看見那個泥碗櫃了嗎?這可是絕活兒,用上好的泥巴做的!去他的廉價石頭。我們做它用的泥巴是從兩裡路以外取來的。再看看那個柳條籃子。它不是很棒嗎?除了邊上幾乎一點兒都不漏水,另外或許底部還有一點點漏。是她編的。她可是個編織能手。」

  他一邊說一邊走來走去,讓我見識他為數不多的所有財產。無論如何他讓我想起的只是哈萊姆公寓的一個居民,在向來客展示他的住家是如何方便哩。不知怎的,野人所有的高大感隨著也消失殆盡了。事實上,他顯得非常小。當他把長髮從前額撂向腦後的時候,我發現他也和我們所有的人一樣一臉的愁容、憂慮和愧色。在更高貴者眼裡(假如有這種東西的話),我們每個人的小臉無疑都顯得可憐巴巴的。

  我知道他所說的「她」一定是他老婆。

  「她在那兒?」我問道。

  「我老婆嗎?」他說,「噢,她帶著孩子到其他洞的什麼地方去了。你來的時候沒碰到我們的孩子,對嗎?沒有?噢,他可是你見過的最棒的孩子。他到今年八月十九日才兩歲哩。你會聽見他叫起『爸爸』和『媽媽』來就像大人似的。我想,他的確是我所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我根本不是由於我是他爸爸才這麼說的,他是別人的孩子我也照樣會這樣說。你沒碰到他們?」

  「沒有,」我說,「沒碰到。」

  「噢,是這樣,」野人繼續說,「洞裡的通道很多。我猜他們是朝另一個方向去了。我老婆每天早上都要出去溜達一番,去會會鄰居什麼的。哎喲,瞧,」他停頓了一下,「我想我是失禮了。我來給你弄杯洞水喝吧!來,就用這個石杯子喝!好了,說好就好!想知道它是從哪兒弄來的嗎?噢,我們在洞裡就可以弄到它,它是從上面的泥土裡過濾下來的。含沒含酒精?噢,是的,我想大概含百分之十五吧,有人說它滲透在這個國家的所有土壤裡。坐下來,好好享用一番,不過,要是你聽見那婦道人家回來了,你可得把杯子藏到石頭後面看不見的地方。你在意嗎?現在,來試一支榆樹根雪茄吧,噢,拿一支好的——還多著哩!」

  我們有點兒舒適地在軟軟的沙子上坐了下來,背靠在那些圓圓的石頭上,一邊啜飲洞水,一邊抽榆樹根雪茄。那整個兒就像是回到了文明社會,在和一位和藹的主人談天說地。

  「是啊,」洞穴人說道,那副慷慨神氣頗顯主人之風,「我白天一般都讓老婆到外面去走動,只要她喜歡。她和另一些女人們這些日子在搞那些五花八門的運動,我對此的看法是,只要跑來跑去到處談話和開會能讓她高興,那就讓她去折騰好了。當然,」他做出非常堅決的樣子,繼續說,「假如我想反對的話

  「是呀,是呀,」我說,「我們那兒也完全一樣!」

  「現在嗎?」他興趣十足地問道。「按我以前的想像,外面是完全不一樣的。你是從外面來的,對嗎?從你穿的皮來看我猜你一定是。」

  「你從沒去過外面嗎?」我問道。

  「天不怕地不怕地跑出去!」野人說,「我可不幹!瞧這兒這些洞,在地底下,乾乾淨淨的,而且大部分在暗處,好極了,又舒服又安全。」他稍稍顫抖了一下,「呀!你們那兒的人到處亂跑,可真有膽子,無論天邊還是地角都敢去闖,在那些地方,說不定星星落下來就會砸到你們頭上,要不就是一千件一萬件麻煩事夠你去受的。不過這一來倒好,你們外面的人練出了什麼都不怕的好膽氣,這一點我們洞穴人早失去了。我老實告訴你,抬起頭來看見你站在那兒的時候,我嚇了一大跳。」

  「你從沒見過外面的人嗎?」我問道。

  「嗨,見過,」他回答說,「不過從沒靠近過。我最多只是有時走到洞的邊緣,在那裡朝外面張望,遠遠地看那些外面的男人和女人。不過當然囉,通過這樣或那樣的途徑,我們洞穴人對他們是很瞭解的。我們對你們外面的人最羡慕的地方,是你們對待你們的女人的方式!喲!你們根本不理她們的胡扯——你們的男人真正是原始的野性漢子。我們不知怎的已失去這種野性。」

  「嗨,我親愛的夥計——」我開始說話。

  可那個洞穴人突然坐直了身子,打斷了我的話。

  「快!快!」他說,「把那該死的杯子藏起來!她來了。你聽見沒有!」

  他這樣說的時候,我聽見從洞穴外面的通道的某個地方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喂,威利,」她顯然是在對那個洞穴孩子說話,「你趕快跟我回來,要是我發現你再那樣弄得一身亂七八糟的,我以後再也不帶你去任何地方了,聽見沒有!」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語音剛落,她已進到洞裡——一個穿獸皮衣的大骨架女人,手裡牽著一個穿兔皮衣的小得可憐的孩子,這孩子藍藍的眼睛,臉上淌著口水。

  由於我是坐在地上,女洞穴人顯然看不見我,因為她馬上就轉過身去和她丈夫說開了,根本沒意識到我在場。

  「喂,懶鬼中的懶鬼!」她大聲喊道,「遊手好閒坐在沙子裡,」——她鼻子哼了一聲——「還在抽煙——!」

  「親愛的。」洞穴人開始說話了。

  「別叫我親愛的!」她回答說,「你瞧這地方!什麼都沒整理好而半天已過啦!你把鱷魚煮了嗎?」

  「我剛好要說——」洞穴人又開始了。

  「剛好要說?哼,我從不懷疑你會說。要是我允許你,你會說上一整天。我問你,晚飯吃的鱷魚你到底是煮了還是沒煮——天啦!」她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她看見了我。「你為什麼不說有客人在呢?哎喲!你就那麼呆坐在那兒,居然不說有位紳士在!」

  她匆匆跑到了洞的那一邊,以一攤水為鏡趕緊梳起頭髮來。

  「天啦!」她說,「我這樣子夠丟人的!你得原諒我這麼一副模樣。」她補充說,同時轉過頭來打量了我一下。「我隨便披了這件舊皮衣就去鄰居家了,我根本沒想到他會帶客人來。他從來都這樣!恐怕我們除了一條鱷魚沒什麼好待客的,不過要是你能留下來吃晚飯,我相信——」

  說著她已忙碌開了,把石盤在泥桌上弄得嘎嘎有聲,完全是一副原始家庭主婦的形象。

  「哎,其實嘛——」我開始說話。但是我的話突然被洞穴人夫婦的驚叫聲打斷了。

  「威利!威利哪兒去了!」

  「天啦!」那個女人叫道,「他一個人出去了——噢,快,去找他!說不定什麼東西會逮了他去!說不定他掉到水裡去了!噢,快點!」

  他們馬上跑了出去,對著外洞那些黑魆魆的通道叫喊起來:「威利!威利!」他們的聲音裡充滿了痛苦和焦慮。

  然後,過了一會兒(好像只一會兒),他們又回來了,懷裡抱著威利,那孩子正在哭哩,他的兔皮衣全濕了。

  「天啦!」女洞穴人說,「他剛好掉了進去,這可憐的小祖宗。快點,親愛的,找點幹東西把他包起來!天啦,嚇死我了!快,親愛的,給我件東西給他擦擦。」

  那對洞穴人夫婦圍著孩子焦急地忙碌起來,所有的鬥嘴都停止了。

  「但說實在的,」當他們稍微平靜了一點時,我說,「威利剛掉下去的那個地方,也就是我進來的那條通道旁邊,水不過只有三寸深。」

  「是,沒錯,」他們倆同時說,「可要是有三尺深怎麼得了!」

  後來,把威利收拾停當後,他們夫婦倆再一次請我留下來吃晚飯。

  「你不是說過想瞭解瞭解洞穴人和今天你們那個世界的人之間的區別嗎?」男洞穴人說。

  「謝謝你們,」我回答說,「想瞭解的情況我都已瞭解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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