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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先生的錯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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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先生一生都誤以為他活著是為了做好事。無論費多少時間,添多少麻煩,他都會照做不誤。不管別人是不是想請他幫助,他都會幫上一手,否則便不會心甘。 他把自己所有的時間、熱情和忠告都奉獻出來了,不僅給那些求助於他的人,而且給那些無需他幫助的人——只要有機會插手。 他的朋友無論是誰有點煩人的瑣事,巴特先生都會臉帶笑容地出現在這家人門前,無論何時他聽說哪位朋友要喬遷新居,買賣家具,更換女僕,雇請司機,維修水管,或購置鋼琴——他都會聞風而去,轉眼就到。 有一天晚上我在俱樂部的衣帽間遇到他,當時他正在特別神采飛揚地穿雨衣和長統靴,我一眼便看出他准是又要去做某件善事兒了。 「上樓去吧,」我說,「一起玩玩檯球。」從他全身的裝束我可以看出他肯定是不會答應的。 「我親愛的朋友,」巴特先生說,「我真希望能夠奉陪。要是我有時間多好啊。我相信要是我能奉陪的話,您一定會雅興大增的,可是我剛好要出去哩。」 「您這是上哪兒去呀?」我問道,因為我知道他巴不得這樣問。 「我正要去看文瓦萊一瓊斯夫婦——您認識他們嗎?不認識?——他們剛來本市,您知道,剛剛搬進新居,就在塞爾德姆大街。」 「可那是在郊外呀,」我說,「離車站都大約有一英里遠,不是嗎?」 「差不多吧。」巴特先生回答說。 「現在都快十點鐘了,而且外面已開始下雨哩——」 「哈,哈,」巴特先生一邊調整雨靴,一邊歡快地說,「我從來就不擔心下雨——它對人有好處。我還沒去過他們家哩,不過我會很容易找到它的。我有一種在夜間找人家的很簡單的方法,只需在那一帶挨家挨戶敲門就行了,敲到一定的時候總能找到的。」 「現在上那兒去不是太晚了嗎?」我分辯道。 「我親愛的朋友,」巴特先生熱心地說,「我對此一點也不在意。我放心不下的是,他們年紀輕輕的,才結婚幾個禮拜,剛搬進新居,也許什麼都還沒安頓好哩,而且還孤孤單單的,連個解悶的伴兒都沒有。」他一邊說一邊費勁地穿雨衣,越說越陶醉于自己行善的激情,「天啦!我昨天吃晚飯的時候才得知他們到本市來了,要不我早在幾天以前就去拜訪他們了——幾天以前——」 說著他就沖進了雨中,他的臉在街燈的映照下閃耀著仁慈的光芒。 第二天吃中飯的時候我在俱樂部再次遇到他。 「哎,」我問道,「你找到瓊斯夫婦家沒有?」 「找到了。」巴特先生說,「天啦,幸虧我去了。只是找他們家費了我九牛二虎之力——不過我不在乎這點,我早料到會這樣的——我至少敲了二十家的門才總算找到了,那兒還沒安路燈,黑燈瞎火的,而且還冷得要命。不過嘛,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一家接一家地砰砰敲門,一直敲到有人開燈,我在每一家門前都喊同樣的話:『您知道文瓦萊一瓊斯家住哪兒嗎?』他們不知道。於是我說:『那好,繼續睡吧。用不著下來開門了。』 「但我最終還是找到了。我發現那幢屋子一片漆黑。瓊斯把腦袋從樓上的一扇窗裡伸了出來。『你好,』我喊道,『我是巴特。』『實在對不起,』他說,『我們已上床睡覺了。』『我親愛的小孩子,』我又朝他喊道,『沒什麼對不起的。把鑰匙扔下來吧。穿好衣服再下樓,我可以在樓下等你們。我一點兒也不會在意的。』 「你想一想,」巴特先生繼續說,「那兩個可憐的傢伙十點半就上床睡覺了,那純粹是由於太冷清太無聊啊!真的,幸虧我去了。『既然這樣,』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那我可得讓他們振奮起來,得把這兒的氣氛搞活一點才行。』 「於是,他們便從樓上下來了,我們坐在運家具的木箱之類上面聊了一會兒。瓊斯夫人想給我煮點咖啡。『我親愛的孩子,』我說(在他們還是孩子時我就認識他們了),『那絕對不行。還是讓我去煮吧。』他們不同意。可我非去不可。結果還是我去了——廚房裡亂糟糟的,為了找咖啡我不得不打開至少二十個罐頭盒。不過,最終我還是把咖啡煮好了。『好了,』我說,『喝吧。』他們說他們大約一小時以前剛喝過。『那不算,』我說,『一定得喝。』於是,我們坐下來,一直聊到了午夜。開頭他們還有點兒冷場,我只好一個人唱獨角戲。但我使出了自己的渾身解數。你知道,我要是打開話匣子的話,還是很能神侃的。大約到半夜的時候,他們的興致好像提起來一點了。瓊斯看了看表。『天啦,』他興奮地說,『過半夜了!』我想他一定很高興這樣度過一晚,然後我又更開心地聊了一陣子。每隔一會兒瓊斯就會說:『天啦,到十二點半了。』或『到一點鐘了。』等等。 「當然,我一直在留意不要呆得太晚。走的時候我約定今天我再去幫助他們整理東西。他們不依我,但是我非那樣不可。」 就在那一天,巴特先生又去了郊區,幫助瓊斯夫婦井井有條地佈置好了家具。 「我忙了一整個下午,」他後來告訴我說,「脫掉外衣大幹了一場。先是掛那些畫——他們早上試圖自己把它們掛起來,可結果沒有哪一幅是掛對地方的,因此我不得不把它們全取下來,『全部取下來。』我說,然後我就認認真真地幹了起來。」 幾天以後巴特先生又向我作了進一步的彙報: 「是呀,」他說,「家具全開箱了,並擺了起來,可我不喜歡那種擺法。有不少家具我看著就彆扭。我倒真想勸瓊斯賣掉它們換新的。不過這事兒不急,我要等很有把握了再說。」 自那以後瓊斯先生好像忙得夠嗆,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在俱樂部根本見不著他的影子。 「艾瓦萊·瓊斯夫婦近況如何?」我問道,「在新居住得還舒心吧?」 巴特先生搖了搖頭。 「不成,」他回答說,「開頭我就擔心會這樣。不過我現在正在幫瓊斯遷到離城近一點的地方住。我整個上午都在替他們找公寓,一找到合適的我就搬他們去那兒。我喜歡公寓遠勝過獨門獨戶的私房。」 於是,瓊斯夫婦沒多久就搬家了。然後,巴特先生又替他們選鋼琴,還為他們張羅買牆紙和木器之類的事兒,忙得不亦樂乎。 他們在新家還沒完全安頓下來,突然又出現了新的麻煩。 「你聽說艾瓦萊一瓊斯的事了嗎?」有一天巴特先生憂心忡忡地對我說。 「沒聽說。」我回答道。 「他病了——得了某種熱病,這可憐的人——都已得病三天了,既沒告訴我,也沒派人來找我。硬漢們都這個樣兒——總是想單靠自己挺過去。我得馬上去看他才行。」 此後我每天都從巴特先生處聽說瓊斯先生的病情。 「我每天都守在他床邊,」他說,「可憐的人,昨天他一度病情非常嚴重,神志不清,胡話連篇的。我在另一間房裡都能聽清楚,看樣子他好像覺得有人在追捕他。『那個該死的老混蛋走了嗎?』我聽見他這樣說。 「我走進房去安慰了他幾句。『這兒沒別的人,我親愛的孩子,』我說,『沒別的人,只有我巴特。』他轉過身去並呻吟了一聲。瓊斯夫人請求我離開他。『您看來也累壞了,』她說,『到外面去呼吸點新鮮空氣吧。』我回答說:『親愛的瓊斯夫人,我累點有什麼關係呢?』」 最後,無疑是由於巴特先生的精心看護,艾瓦萊一瓊斯的病又好了。 「是呀,」幾個星期之後巴特先生對我說,一瓊斯現在總算好了,他的病也真夠折磨人的,自從他得病以來我還沒有哪個晚上清閒過哩,總是在忙個不停。不過嘛,先生,我已得到了回報了,這比我所做的任何事都更令我感到欣慰。那小兩口的感激之情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您要是親眼看見就好了。您知道吧,那個可愛的小媳婦生怕我勞累過度,希望我能徹底地休息一下,到某個地方去做一次長時間旅行——她先是建議我去南方。我笑著說:『親愛的瓊斯夫人,那是我最不願去的地方,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熱。』她一點兒都不感到為難。『那就去北方吧,』她說,『去加拿大,最好是去拉布拉多。』緊接著那個好心的女人就去找來了地圖,看我坐火車最遠能到什麼地方。『完了您可以穿滑雪靴繼續前進。』她發現每年春天都有一趟船去昂加瓦,她希望我乘船北上,等下一趟船去時再回來。」 「那一定令人倍感欣慰,」我說。 「噢,那當然,沒說的,」巴特先生熱情洋溢地說,「我做什麼都值了。它給我的何止是報答。我在世界上沒什麼親戚,我的朋友們便是我的一切。我真是無法向你描述當我想到我所有的朋友時心裡是何等地熱乎,無論是俱樂部的朋友還是城市其他地方的,他們見到我總是那麼高興,總是不願接受我那麼點微不足道的幫助。但若是不能徵求我的意見和聽取我的忠告,他們又總覺得什麼事兒都有點兒美中不足。 「比如說瓊斯吧,」他繼續說,「你知道,這已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了——是俱樂部的門衛確鑿無疑地告訴我的——每一次艾瓦萊一瓊斯到俱樂部來,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兒便是笑盈盈地問:『巴特先生在俱樂部嗎?』想到這一點我心裡就熱乎乎的。」巴特先生停頓了一下,有人會說他已經熱淚盈眶了。要是這樣的話,那他眼鏡上的和善之光透過淚水就像陽光照徹四月的雨水了。他離開我去了衣帽間。 我剛一離開大廳就有一個陌生人進來了,他身體單薄,性情溫馴,一副誠惶誠恐的神色。他鬼鬼祟祟地探步進門,探頭探腦地朝四周張望了一下。 「巴特先生在俱樂部嗎?」他悄悄地對門衛人說。 「在的,先生,他剛去衣帽間,先生,我是不是——」 但那人已轉過身去,直奔大門,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那是誰呀?」我問道。 「先生,」門衛回答說,「是一位新會員,艾瓦萊—瓊斯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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