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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卡列寧的微笑(10)


  「別傻,」他說,「我們在這裡過夜。」他起身去服務台,訂兩個房間。

  特麗莎與小夥子從舞池裡歸來,主席接著邀她,最後才輪到托馬斯。

  「托馬斯,」她在舞池裡對他說,「你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我的錯。由於我的錯,你的句號打在這裡,低得不可能再低了。」

  「低?你說什麼?」

  「要是我們呆在蘇黎世,你仍然會是一位外科醫生。」

  「你會是一位攝影師。」

  「這是作一種愚蠢的比較,」特麗莎說,「你的工作對你來說意昧著一切;我不在乎我幹什麼,我什麼都能幹。我只失去了一樣東西,你失去了所有的東西。」

  「你沒注意到我在這裡很快樂?特麗莎?」托馬斯說。

  「外科是你的事業。」她說。

  「追求事業是愚蠢的,特麗莎,我沒有事業。任何人也沒有。認識到你是自由的,不被所有的事業束縛,這才是一種極度的解脫。」

  他坦率的聲音不容懷疑。特麗莎回想起幾個小時前他修理卡車時的一幕,想起自己親眼看到他如此老態。她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標:一直希望他變得老一些。她再次回想起自己兒時的房間裡那只緊緊貼著自己面頰的小兔。

  變成一隻兔子意味著什麼?這意昧著喪失所有的力量,意昧著一個人比任何人都虛弱。

  他們隨著鋼琴和小提琴的旋律翩翩飄舞。特麗莎把頭靠著托馬斯的肩膀,正如他們在飛機中一起飛過濃濃雨雲時一樣。她體驗到奇異的快樂和同樣奇異的悲涼。悲涼意昧著:我們處在最後一站。快樂意味著:我們在一起。悲涼是形式,快樂是內容。快樂注入在悲涼之中。

  他們回到桌邊。特麗莎又同集體農莊主席和小夥子跳了兩三輪,小夥子喝得太多,以至同她一起摔倒在舞池中。

  接著,他們上樓去,找到了他們那兩間分開了的房間。

  托馬斯轉動鑰匙,扭開了吊燈。特麗莎看見兩張床並排挨在一起,其中一張靠著一張小桌和一盞燈。燈罩下的一隻巨大的蝴蝶,被頭頂的光嚇得一驚,撲撲飛起,開始在夜晚的房間裡盤旋。鋼琴和小提琴的旋律依稀可聞,從樓下絲絲縷縷地升上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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