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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偉大的進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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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1980年,我們才從《星期天時報》上讀到了斯大林的兒子、雅可夫的死因。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被德國人俘虜,與一群英國軍官關在一起,並共用一個廁所。英國軍官不滿意斯大林的兒子把廁所並得又臭又亂的惡習,不滿意他們的廁所被大便弄得很髒,儘管這是世界上最有權力者的兒子的大便。他們提醒他注意此事,把他惹火了。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注意,讓他把廁所弄乾淨。他發怒,吵架,動武,最後訴諸集中營的長官,希望長官主持公道。但那位高傲的德國人拒絕談論大便的問題。斯大林的兒子不能忍受這種恥辱,用最嚇人的俄國髒話破口大駡,飛身撲向環繞著集中營的鐵絲電網。他撲中了,身體被釘在電網上,再也不會把英國人的廁所弄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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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大林的兒子有一段艱難歲月。所有的證據表明,他父親殺害了給他生這個孩子的女人。於是,小斯大林既是上帝的兒子(因為他父親被尊崇得如同上帝),又是上帝的棄兒。人們從兩重意義上都怕他:他加害於人,可以是因為震怒(畢竟,他是斯大林的兒子),也可以是出於喜愛(父親會懲罰棄兒的朋友從而達到懲罰他的目的),

  遺棄和特權,幸福與痛苦——沒有誰比雅可夫感受得更具體,這對立的兩面是如何交替,從人類存在的一極到另外一極,其間距離是如何短促。

  戰爭一開始,他成了德國人的階下囚,另一些囚徒屬￿冷漠傲岸和不可理解的民族,總是出自內心地排斥他,指責他的肮髒。他,作為肩負著最高級戲劇性的人,能忍受這種不是為了崇高的東西(上帝與天使範圍內的東西),而是為了大便的評判麼?難道最高級與最低級的戲劇是如此令人暈眩地逼近麼?

  令人暈眩之近?太近會引起暈眩?

  會的。當北極近到可以觸到南極,地球便消失了,人會發現自己墜入真空,頭會旋轉,導致他倒下。

  如果遭受遺棄與享有特權是一回事,毫無二致,如果崇高與低賤之間沒有區別,如果上帝的兒子能忍受事關大便的評判,那麼人類存在便失去了其空間度向,成為了不可承受的輕。當斯大林的兒子朝電網跑去,將自己的身體投向電網時,這架電網在失去度向的世界裡被無邊無際的輕所承托,象天平的秤盤,遺憾可悲地升向空中。

  斯大林的兒子為大便獻出了生命。但是為大便而死並非無謂犧牲。那些為了向東方擴充領土而獻身的德國人,那些為了向西方擴展權勢而喪命的俄國人——是的,他們為某種愚昧的東西而死,死得既無意義,也不正當。在這次戰爭總的愚蠢中,斯大林兒子的死是唯一傑出的形而上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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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的時候,曾翻閱過專給孩子們看的那種《舊約全書》,書上有多雷的木刻插畫。我看見上帝站在雲上,是個有鼻子有眼還有長鬍鬚的老人。我總是想,如果他有嘴,就得吃東西,如果他吃東西,就得有腸子。這種想法總使我害怕。儘管我出生於一個不太信宗教的家庭,我感到有關神的腸子的想法是在褒瀆神明。

  我,一個沒有受過任何神學訓導的孩子,很自然,會抓住上帝與大便不能共存這個事實,來懷疑基督教人類學中的基本論點。就是說,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的嗎?二者必居其一: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的——上帝就有腸子!——或者說上帝沒有腸子,人就不象他。

  古老的諾斯替教與我五歲時的想法是一致的。早在二世紀,偉大的諾斯替教派大師瓦倫廷解決了這個該死的兩難推理,聲稱:「基督能吃能喝,但不排糞。」

  與其說糞便是邪惡的,倒不如它是—個麻煩的神學問題。自從上帝給人以自由,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可以接受這種觀念:他無須對人的罪過負責,然而作為人的創造者,他對人的糞便應負完全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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