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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輕與重(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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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後,他又被另一種思想所打動,我把它記在這裡作為上一節的補充:在太空以外的什麼地方有一顆星球,所有的人都能在那裡再生,對於自己在地球上所經歷的生活和所積累的經驗,都有充分的感知。

  或許還有另一顆星球,我們將在那兒帶著前兩次生命的經驗,第三次再生。

  或許還有更多更多的星球,人類將在那裡誕生於更成熟的層次(一個層次即一次生命)。

  這就是托馬斯版本的永劫回歸觀。

  當然,我們立足於地球(第一號星球,無經驗的星球),對於其他星球上的人將會如何,只能杜撰出朦朦朧朧的異想。他會比我們更聰明?人的能力中有更多的成熟?他能通過重複經驗獲得這種成熟?

  只有從這樣一個烏托邦的觀念出發,才有可能充分正確地使用悲觀主義和樂觀主義的概念:樂觀主義者無非是認為第五號星球上的人類史將會少一些血污,悲觀主義者則不這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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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爾斯.弗恩的一部著名小說《兩年的假日》,是托馬斯少年時最愛讀的。兩年的確是一個極大的數字。托馬斯當窗戶擦洗工已逾三年了。

  幾個星期以來,他漸漸意識到(半悲哀、半自嘲地)自己正在變得精疲力竭(他每天有一次甚至有時是兩次的性約會)。他並末失去對女人的興趣,但發現自己已將氣力使到了極限。(讓我補充一下,極限是指他的體力,不是指他的性功能;他的問題是氣喘吁吁,而與生殖器無關,事物狀態都有其喜劇性的一面。)

  一天,他正為自己下午要抽空子了願赴約而遭難,看上去象要度一個稀罕的假日。他渴望以極,給一個年輕女人打了差不多十次電話。對方是個嫵媚的表演專業學生,皮膚在南斯拉夫平整的裸泳海灘上曬得黑黝黝的,那種海灘使人聯想起機動烤肉板上慢慢的旋轉燒烤。

  他幹完活,打了最後一次電話,四點鐘動身去辦公室遞交自己的工單。在布拉格市中心,他被一位未能認出來的女人攔住了:「你究竟躲到哪兒去啦?我八輩子都沒見到你啦!」

  托馬斯搜索枯腸,想記出她是誰。是他以前的一位病人嗎?那樣子倒象個親密朋友。他盡力搭著腔以掩蓋自己沒認出她來的事實。好一陣,他才從一個偶然的記號認出了那姑娘:曬得黑黑的小演員,就是他成天一直在找的那一位。他這才著手打主意,如何把對方引誘到朋友的公寓裡去(他口袋裡有鑰匙)。

  這段插曲使他好笑,又使他害怕:這證明他的腦力和體力一樣都消耗殆盡了。兩年的假期不能再無限期地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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