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米蘭·昆德拉 >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 上頁 下頁
三、誤解的詞(8)


  安娜坐在一個男人的腳上,問他:「阿倫,你最近在幹什麼?」

  阿倫如此天真誠懇,努力給這位畫廊主的女兒一個認真回答,開始向她解釋自己的新探討——把攝影與油畫結合起來。但他還沒講完三句話,安娜便開始吹起小調來。畫家還在慢慢說,注意力高度集中以至於尚未明到口哨。

  弗蘭茨耳語:「你能告訴我體為什麼要吹口哨

  嗎?」

  她大聲說:「我不喜歡人們談政治。」

  他們這一圈確實有兩個人站在那裡討論即將開始的法國大選。自覺有責任引導活動的安娜,問那兩個人是否打算去羅西尼歌劇院,一個意大利歌舞團下周將在日內瓦演出。與此同時,畫家阿倫卻沉入他繪畫新探求中越來越龐大的細節。弗蘭茨為自己的女兒感到羞恥,為了讓她安分點,他宣稱安娜每次看歌劇都索然無趣牢騷滿腹。

  「你混!」安娜坐著給了他肚子上一拳。「那個男高音明星太俊了,太俊啦!我看過他兩次,我已經愛上他了。」

  女兒太象她母親,這使弗蘭茨無法原諒。她為什麼不象他?但他毫無辦法,她就是不象他。很多次他聽到她母親也宣佈愛上了這個或那個畫家,歌手,作家,政治家,有一次甚至愛上了一位自行車賽手。當然,這只是雞尾酒宴上的閒話趣談,但他總是忍不住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她說起他來也如出一轍,還有自殺的威脅之詞。

  正在這時,薩賓娜進來了。安娜繼續談著羅西尼時,克勞迪走了過去。弗蘭茨把注意力投向那兩個女人的談話。幾句寒喧客套之後,克勞迪撚著薩賓娜脖子上的陶瓷垂飾大聲說:「這是什麼?多醜啊!」

  弗蘭茨深深一驚。妻子的話不意味著挑鬥,接下去的沙啞的大笑立刻表明,克勞迪否定這垂飾但並不希望危害她與薩賓娜的友誼。但她通常不會這麼說的。

  「我自己做的。」薩賓娜說。

  「這垂飾真醜,真的!」克勞迪高聲地重複,「你不該戴它。」

  弗蘭茨知道妻子並不在意垂飾的醜與美,一件東西她願意說醜就醜,願意說美就美。她朋友戴的垂飾預定就是美的,即使她發現的確很醜,也不會說。長久以來,歐歐拍拍已成為她的第二天性。

  那麼為什麼她決定說薩賓娜自己做的垂飾醜呢?

  弗蘭茨突然明白無誤地找到了答案:克勞迪聲稱薩賓娜的垂飾醜是因為她有本錢這麼說。

  或者更準確些說:她這麼說是要讓人們明白,她有本錢說薩賓娜的垂飾醜。

  薩賓娜去年的畫展不怎麼成功,所以克勞迪並不特別重視薩賓娜的光顧。然而,薩賓娜卻有種種理由重視克勞迪的畫廊,只是她的行為尚未證實這一點。

  是的,弗蘭茨看清了:克勞迪抓住有利場合向薩賓娜(以及其他人)表明,她們兩人之間的真正力量均勢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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