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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這是春天的一個傍晚。房間的主人剛回到家。他打開旅行袋,取出一條折皺的工裝褲,把它掛在壁櫥裡。然後他走進裡屋,打開窗戶,涼爽的新鮮空氣漂進房間;這人走進浴室,打開浴缸上面的熱水龍頭,開始脫衣,滿意地審視自己的身軀;他已有四十多歲,但自從他開始幹體力活起,他一直都感到身體狀況很好;他的頭腦好象更加虛弱,可他的胳膊和大腿卻變得更加強壯。

  他在浴缸裡伸長四肢,把一塊木板橫放在浴缸上,用作臨時湊合的桌子。幾本書擺在他面前的木板上(對古希臘和古羅馬作者的離奇的興趣!);他愉快地泡在熱水中,沉浸在書本裡。

  驀然,門鈴響了。一聲短的,兩聲長的,停了一會兒,又是一聲短的。

  他不喜歡被不速之客打攪,為此他同他的朋友和情人還安排了一套信號。但是,這是誰的信號呢?

  也許他逐漸變老了,記憶力正在消失,他懊喪地想。

  「等一會兒!」他叫道,從浴缸裡出來,不慌不忙地擦乾身子,穿上浴衣,把門打開。

  一位穿著厚厚冬大衣的姑娘站在門外。

  他馬上認出了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把我放了。」她說。

  「什麼時候?」

  「今天早晨。我在等你下班回來。」

  他幫她脫掉大衣——厚厚的、褐色的,破舊的——把它掛在衣架上。他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正是她最後一次看望他時穿的那套衣服,同樣的外套,同樣的冬大衣。三年前的一個冬天似乎給這個春天的下午拋來一股寒氣。

  姑娘也很驚異地發現房間沒有改變,而在這期間,她的生活中已發生了多少變化。「這裡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她說。

  「是的,是這樣。」

  他指了指她最喜歡的那把椅子。當她剛一舒適地坐定,他就連珠炮般地向她發問。你餓嗎?你確實不想讓我給你準備份三明治嗎?你從這裡準備去哪兒?你打算回家嗎?

  她告訴他,她的確準備回家,她已經走到了火車站,但還是決定回來先見他一面。

  他仍舊穿著浴衣。「請原諒,」他說,「讓我穿些衣服。」他走到門廳,把背後的門關上。在他穿衣之前,他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時,他解釋說發生了一件事,他不能在當晚去看她。

  他對坐在他房間裡的那位姑娘沒有任何義務;然而,他還是不想讓她無意中聽到他的談話,因此他把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在他講話時,他一直望著衣架上那件破舊的褐色大衣。它使空氣中充滿了懷舊的音樂聲。

  自從他最後一次看見她已經過去三年了,而他們認識已經有五年了。他認識許多更迷人的女人,但這個姑娘卻具有一些罕見的品質。他認識她時,她大約十七歲,坦率得逗人,性欲很強。她渴望使他幸福;在十五分鐘內她就明白了他忌諱談愛情,他沒有作任何解釋,她就順從了,只在他明確要她來時才來看望他(幾乎每個月不到一次)。

  他毫不掩飾他對同性戀女人的偏愛;在一次性交的放縱中,姑娘在他耳邊悄聲說,她曾在一個浴場如何引誘了一個陌生女人,接著描述了她們怎樣作愛。這個故事使他感到愉快,在意識到這是不大可能的事時,他被姑娘想取悅于他的多情感動了。並非所有姑娘的愛情業績都是有想像力的。她把他介紹給她的一些女朋友,她鼓勵並組織了一系列愉快的性愛的娛樂活動。

  她明白她的中年情人不但不要求忠貞,而且如果他的情婦在別處捲入更為認真的愛情事件,他會感到更加安全。因此她天真輕率地以敘述她目前和過去的戀愛來款待他,他覺得這些戀愛有趣而娛人。

  此刻,她正坐在扶手椅裡(這個男人在此期間已穿上一條寬鬆褲和一件毛衣)。她說,「我剛離開監獄時,看見了許多馬。」

  「馬?什麼馬?」

  她解釋說,早晨,當她剛跨出監獄大門時,一些人騎在馬上正好馳過。他們高高地坐在馬鞍上,仿佛他們從這些動物身上長出來,形成了一個超人的怪物。姑娘感到自己渺小,微不足道。在她頭的上方,她聽見了噴鼻聲和大笑聲,嚇得她緊緊靠在監獄的牆上。

  「從那兒出來後你到哪裡去了?」

  她去了電車站。太陽變得很暖和,她感到穿著厚大衣很不舒服。過路人的注視使她感到窘迫,擔心電車會很擁擠,人人都會張嘴凝視她。很幸運,電車站除了一個老婦人什麼人也沒有。發現只有一位老婦人在那裡,這真是福氣。

  「於是你決定先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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