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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第二章 澤維爾

  他的耳際還充斥著課間的喧鬧聲,聲音越來越小。一會兒,那位數學老教授就要走進教室,開始用滿黑板的數字來折磨他的那些同學們。一隻沒頭蒼蠅的嗡嗡聲將填滿教授提問與學生回答之間那段沒完沒了的時間……但到那時他早已走得遠遠的了!

  這是大戰後一年的春天,陽光明媚。他朝莫爾道河①走去。沿著碼頭閒逛。教室的天地已經離得遠遠的,只有一個裝有幾本筆記本和一本課本的棕色小書包把他同教室聯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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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即伏爾塔瓦河,流貫布拉格城。

  他來到查理大橋。那排傾斜在水上的塑像在召喚他通過。幾乎每次逃學(他經常逃學,渴望逃學!)查理大橋都要對他產生很大的吸引,把他拉過去。他知道今天他還要通過大橋,停在橋下,那裡有一塊陸地,旁邊是一幢黃色的舊房子,三樓的窗戶與大橋石墩齊平,只有一步之遙。他喜歡朝窗子凝望(它總是關著),想知道什麼人住在那裡。

  這一次,百葉窗是開著的(也許因為這是一個非常晴朗的天氣)。一隻鳥籠掛在牆上。他停下來,望著那個白色金屬絲編制的複雜纖巧的籠子,接著他注意到房間的暗處襯出一個人的輪廓。即使只看見人體的背部,他也辨出這是一個女人,他盼望她轉過身來,好讓他能看見她的臉部。

  人影果然移動了,但卻是朝著相反時方向;漸漸消失在暗處。可窗戶是開著的,他深信這就是一個鼓勵,一個無言的親密的暗不。

  他情不自禁,跳到橋墩上。窗戶和橋樑之間隔著一條壕溝,壕溝底部鋪著石頭。書包妨礙著他。他把它從打開的窗戶扔進昏暗的房間,然後跟著它跳進去,落在窗臺上。

  這個長方形的窗子的高度剛好同澤維爾一般高,它的寬度則與他伸直的手臂相等。他從後至前地打量著房間(就象那些被遠處吸引的人們),因此首先映人他眼簾的是後面的門,然後是靠左牆的一個大腹便便的衣櫃,右邊是一張有雕花擋頭的木床,房子中間有一張針織桌布覆蓋的圓桌,桌上有一瓶花。這時他才注意到他的書包,它就躺在腳下飾有流蘇的廉價地毯上。

  正當他望著書包,打算跳進房間把它取回來時,處於昏暗的房間後部的門打開了,走出來一個女人。她一下就看見了他;房間裡很暗,窗戶的長方形閃著光,仿佛一邊是黑夜,一邊是白晝。在那個女人看來,出現在窗口上的這個男人看上去就象金色背景上的一個黑色剪影,一個在白晝與黑夜之間保持平衡的男人。

  如果說那女人被光線弄花了眼,看不清闖入者的面容,澤維爾的情況則要好一些。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半明半暗,能看清那女人柔和的線條,憂鬱的臉色,它的蒼白即使在最暗處出也是一眼可以看出的。她站在門中間,打量著澤維爾;她既沒有大叫大嚷,顯出嚇得閉氣的樣子,也沒有機敏地向他招呼。

  他門互相審視著對方模模糊糊的臉,好一會兒澤維爾才打破沉默:「我的書包在這兒。」

  「書包?」她問,澤維爾的聲音似乎使她消除了顧慮,她把背後的門關上。

  澤維爾在窗臺上蹲下來,指著地板上的皮包說:「這裡面都是重要的東西。一本數學筆記簿,一本理科書,一本捷克語作文本。我剛寫了一篇作業,題目是:今年春天是怎樣到來的。這費了我很多工夫,我不願絞盡腦汁再來一遍。」

  那女人朝房間裡走了幾步,以便澤維爾能在更亮的光線下看清她。他的第一印象是準確的:柔和而憂鬱。在那張模糊的臉上他看見兩隻大眼睛飄浮不定,他突然想到另一個詞:驚嚇。不是因他出乎意料的闖進而受驚,而是因一樁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這樁事還留在她那雙瞪著的大眼睛裡,她的蒼白裡,她那像是在請求原諒的表情裡。

  是的,這女人確實在請求原諒!「對不起,」她說。「可我真的不知道你的書包怎麼會掉到我們房間裡的。剛才我正在打掃房間,沒有看見任何不屬￿這裡的東西。」

  「沒關係,」澤維爾說,仍然蹲在窗臺上。他指著地板:「看見它還在這兒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你找到了它。」她微笑說。

  他倆面對著面,中間只隔著有針織桌布和插滿臘紙花的玻璃花瓶的桌子。

  「可不,丟了它會是件很討厭的事!」澤維爾說。「語文教師偏偏不喜歡我,要是我丟了作業,他肯定會給我不及格。」

  女人臉上流露出同情。她的眼睛變得那樣大,以致澤維爾除了那雙大眼什麼也沒有感覺到,仿佛她臉上的其餘部分和身軀都僅僅是眼睛的附屬物。他不太清楚那女人的面容或體形什麼樣——這些都是他注意的範圍。那女人給他的最主要印象實際上僅限於那雙以褐色光輝沐浴著一切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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