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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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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彭德凡倘若知道知識份子貝克這陣子受到來自某女子英瑪菊娜塔(Lmmaculata)的煩惱的話,或許會對他仁慈一點。她是貝克中學時曾(徒勞地)覬覦過的女同學。 二十多年後的一天,英瑪菊娜塔在電視熒幕上看見貝克揮趕著一個小黑女孩臉上的蒼蠅;這讓她得到一個很大的啟示。她立刻明白其實她一直愛著他。當天,她便寫給他一封信,宣告他們當年的「純真愛情」。但貝克記得一清二楚,他對她一點也不純真的愛是充滿貪婪欲念的,當她毫不婉轉地拒絕時,他覺得受到侮辱。因此,他自父母的葡萄牙籍女傭有點好笑的名字得來靈感,為她取了個綽號,這綽號既尖酸且悲傷,英瑪菊娜塔,意指不容玷污的女人。收到這封信,他反應激烈(奇怪地二十年之後他還不能對那次挫敗釋懷),他沒有回信。 他的沉默令她驚惶,下一封信中,她提醒當年他曾寫給她數量驚人的情簡。其中一封,他還喚她作「夜裡騷亂我夢的小鳥」。他覺得這句早已遺忘的句子愚蠢地令人無法忍受,而她此時拿來提醒他也是無禮的。之後,一些流言傳到他耳裡時,他才明白每次當他出現在電視上時,這個他從未玷污過的女人正在某處晚餐會中喋喋不休地散播名人貝克的純真愛情,當初還為了她睡不著覺呢。他覺得赤裸裸地無所抵抗。生命中第一次,他強烈地希望自己籍藉無名。 第三封信中她請他幫個忙:不是為她而是為她一個鄰居,一個在醫院中未受到安善照顧的可憐女人,不但差點因麻醉失誤而死,之後還被拒絕任何賠償。如果貝克如此關照非洲孩童,他將證明他對國內小老百姓也同樣關心,儘管這些平凡百姓可能不會因此讓他有在電視熒幕上炫耀的機會。 之後,這個女人自己寫信給他,仗著英瑪菊娜塔的名義:「……您還記得嗎,先生,那名您曾在信中說她是純潔無暇的處女,擾你睡眠的年輕女孩。」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貝克在屋內從這頭奔到那頭,怒吼叫駡著。他把信撕了,在上面吐了口痰,扔到垃圾桶中。 一天,他聽一位電視臺主任說一位女導演想做他的專題報導。他氣憤地想起那個諷刺他想在電視上炫耀的評語,因為要做他專題報導的女導演,正是夜裡的小鳥,英瑪菊娜塔本人!令人懊惱的情況:原則上,他百般願意有人做節目拍攝他,因為他向來想把他的生命化作藝術作品;但他從沒想過這上作品會是滑稽的那一類型!面對這他突然領悟的危險,他希望英瑪菊娜塔離他的生命愈遠愈好,他請求電視臺主任(非常驚訝于前者的謙虛)延緩這個計劃,對像他這樣一個年輕又如此不重要的人物而言,還太早了。 這個事件讓我想起另一個我有幸在穀佳家中那滿牆的書中念到的故事。有一次我在他面前傾吐我的憂鬱,他指著一個書架,上頭有他的手跡:不經意的幽默傑作,他帶著捉狹的微笑抽出一本寫於一九七二年的書,一位巴黎女記者描寫她對季辛吉(Kissinger)的愛情,你們還記得這位本世紀最出名的政治家,尼克森總統(Nixon)的參謀,同時也是促成美越和平的人物嗎? 故事是這樣的:她和季辛吉在華盛頓會面,先是為了一份雜誌,之後為了電視的報導。他們會了幾次面,但從未超過純粹工作上的關係:一兩次準備電視報導的晚餐,幾次到白宮他辦公室的採訪,一次單獨到他家中,又一次是一堆工作人員等等。漸漸地,季辛吉愈來愈討厭她。他不會上當,他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為了和她保持距離,他對她發表了許多關於權力對女人的吸引力,而因此他必須放棄一切男女私生活的精采見解。 她以一種令人感動的真誠記載下他所有的回避,但這並未使她氣餒,她有不可動搖的信念,他們命中註定要在一起的:那他表現的謹慎與戒心呢?她並不訝異:她知道他一定想到以前所認識的那些可怕的女人;她確信一旦他知道她如此愛他,便會消除疑慮,解除防備。啊,她多麼確信自己的愛如此純粹!她甚至可以發誓:她的愛一絲肉欲的成份都沒有。「就性方面而言,我一點也不在乎。」她重複好幾次這個句子(含著詭異的母性性虐待色彩):他穿衣服沒有品味,人不帥,對女人缺乏鑒賞力;「他一定不會是個好情人」,她一面這麼發誓,一面宣告她更多的愛戀。她有兩個小孩,他也是,她沒讓他起一丁點疑心地計劃一起到蔚藍海岸旅行,開心地幻想季辛吉的兩個小孩可以輕鬆愉快地學法語。 一天,她和攝影小組去拍攝季辛吉的家,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把他們像一堆糾纏的無賴似地趕出家門。另一次,他把她召到辦公室,以一種極其嚴厲冷淡的聲調告訴她說他再也無法忍受她對他表現的曖昧態度。她剛開始灰心已極,但很快地,她告訴自己:毫無疑問,他們認為她有政治危險性,季辛吉接到反間諜指示不許和她來往;他們見面的辦公室中佈滿了監聽器而他也知道;他那些令人無法置信的殘酷話語不是說給她聽,而是說給那些監聽的隱形警署人員聽的。她帶著瞭解和悲傷的微笑看著他;這一幕籠罩著悲劇性的美感(這是她經常使用的形容詞):他被迫要傷害她,但同時,他的眼神訴說著愛情。 穀佳哈哈大笑,但我對他說:那個戀愛女人幻想中呈現的事件事實並不像他所想的那麼重要,那只是一個平庸的事實,平凡又庸俗,一點也不重要,反之,一個更高超的事實將會隨時間永存:這本書。第一次與她的偶像會面時,這本書已然無形地端坐在介於他們之間的小桌子上,那一刻起,這便是她這段愛情冒險未承認且末意識到的目的。書?為了什麼目的呢?為了描繪季辛吉的面目嗎?才不是,她對他毫無可說!她心之所系,是她自己本身的真實。她對季辛吉並沒有欲望,對他的肉體更沒有(「他一定不會是個好情人」);她想要擴展她的自我,將它自生命狹窄的小圈圈中解放,使其燦爛,使其換化為光芒。季辛吉對於她是個神話的托座,是匹讓她的自我駕著翱翔青天的飛馬。 「她是個笨女人,」谷佳冷冷地上了結論,以嘲笑我做的美麗解釋。 「才不,」我說,「許多人可證實她的聰慧。此事是關於愚蠢以外的東西。她確信自己會被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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