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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葛蘭走過去看著電腦顯示幕。他看見了以鮮明的黃線勾勒出一個完整的骨骼架構。它的確是一隻幼年三角龍。三角龍的明顯特徵是單趾爪,成年三角龍的彎趾可達六英寸長,是它用來撕開獵物的銳利武器。而這只幼龍的足趾看起來頂多只有玫瑰花的刺那麼大,在螢光幕上幾乎看不見。三角龍是一種體型不大的恐龍,骨骼就像小鳥的一樣細,很可能也有和小鳥同等的智力。

  屏幕上的骨骼很完整,只不過它的頭和脖子是向後朝尾部彎曲的。這種脖子彎曲的現象在化石中十分常見。有些科學家提出一種說法,認為恐龍之所以絕跡,是因為他們所吃的植物中含有大量有毒生物鹼的原故。脖子向後扭曲的現象被認為是他們臨死前的痛苦症狀。然而葛蘭卻以事實證明許多鳥類和爬蟲類死後頸部韌帶都是向尾部收縮的,這就出現了頭向後彎曲的特殊現象。葛蘭的說法使那些人的見解再也不能成立。這種現象與死因無關,而是由於動物體被太陽曬乾所致。

  葛蘭發現這只三角龍的骨骼化石也是向一側扭曲,以致於它的右腿和右腳抬得比脊椎骨還高。

  「看起來是有點扭曲了。」一位小夥子說道,「我覺得這不是電腦的問題。」

  「不是,」葛蘭說道,「是時間,是很長很長的時間造成的。」

  葛蘭知道人們無法以地質時間來考慮問題。計算人類一生用的完全是另一種計量方法。一顆被切開的水果在幾分鐘之內就會出現鏽斑。一件銀器放上幾天表面就會變黑。一堆堆肥經過一季就會腐爛。一個小要十年才能長大。人們的這些日常體驗都使他們無法想像八千萬年是什麼含義——從這個小生命死去到現在,八千萬年已經過去了。

  在課堂上,葛蘭使用另一種比較方法:如果你把人生的六十年壓縮為一天,那麼八千萬年仍然相當於三千六百五十二年——比大金字塔的年齡還大。這只三角龍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了。

  「看來它並不十分可怕。」一名小夥子說道。

  「實際上它也不可怕,」葛蘭說道,「至少在它成年之前還不那麼可怕。」也許這只幼龍是吃腐的,當那些成年三角龍捕到獵物、飽餐一頓,然後在一旁曬太陽的時候,這只小傢伙便去吃一點殘羹剩菜。食肉恐龍每一頓可以吃下相當於其體重百分之二十五的食物,飽食之後就想睡覺。這時候小恐龍就啾啾吱吱地叫著,爬到溺愛子女但正昏昏欲睡的大恐龍身上玩耍,或是到旁邊的動物死上去啃它一、兩口。幼龍大概都是一些可愛且非常精明的小東西。

  一隻成年三角龍則完全是另一種模樣。從體重和食量的比例來看,三角龍是最貪食的恐龍。雖然相較之下,它比一般食肉恐龍小——體重約兩百磅,和一隻豹差不多——但它行動敏捷、智力較高,而且十分兇猛,能用強勁有力的口部實施進攻,前肢雄健,銳利的單趾爪有致命的殺傷力。

  三角龍捕食時經常是成群結隊。葛蘭眼前浮現出一片壯觀的景象:十來隻三角龍奔向一隻體形比它們大得多的恐龍,咬著它的脖子,撕碎它的肋部和腹部……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愛莉的話使他從聯想中回到現實。

  葛蘭指示著開挖排水溝。從電腦屏幕上他們看出化石的分佈範圍並不大;圍繞兩平方公尺的地方挖一條排水溝就夠了。這時,愛莉把盞在山坡上的防水布繃緊,葛蘭幫她向下釘小木樁。

  「這只幼龍是怎麼死的呢?」有個學生問道。

  「我想這點我們大概無法知道,」葛蘭答道,「野生動物的幼子死亡率都很高。在非洲的野生動物園內,食肉動物幼子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七十,各種死因都有——生病啦、離群啦,什麼都有可能,甚至可能受到同類成年獸的攻擊。我們只知道這些三角龍以成群活動的方式捕食,但我們還不瞭解他們在群體中的社會行為。」

  學生們點點頭。他們都學過動物行為學,他們知道,當一隻新的雄獅成為獅王之後,它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死所有的幼獅。其原因顯然是出於遺傳因素:這只雄獅決定讓自己的基因盡可能廣泛地繁殖延續。它殺死幼獅之後,那些雌獅開始發情,它就可以使他們懷孕。這樣做還可以防止雌獅把時間浪費在哺育其它雄獅的後代上。

  也許這個一起捕食的三角龍群體也受到一隻雄性三角龍的主宰。葛蘭心想,他們對恐龍的瞭解實在太少了。一百五十年來,在世界各地進行多次的研究和挖掘,至今連恐龍究竟長得什麼模樣也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如果我們想在五點鐘趕到城堡,」愛莉說道,「那我們現在可得走了。」

  第五章 哈蒙德

  金拿羅的秘書拎著一個新手提箱匆匆忙忙走進來,箱子的價目標簽還連在上面呢,「你知道吧,金拿羅先生,」她語氣嚴肅地說道,「你忘了收拾行李,我還以為你並不是真的想去呢。」

  「也許你是對的,」金拿羅說道,「我一去就沒辦法替孩子們過生日了。」這個星期六是愛曼達的生日,伊麗莎白替她請了小丑卡比和一位魔術師,還邀請了二十位四歲的小朋友來參加生日晚會。妻子一聽說他要到外地去,心中便老大不高興地,小愛曼達也很不高興。

  「不過嘛,你是臨時告訴我的,我只能盡力而為嘍,」秘書說道,「有適合你的腳尺碼的運動鞋、有卡其布的短褲和襯衫,還有一套刮胡用具。一條長褲和一件天涼穿的長袖運動衫。汽車就在樓下,等著送你去機場。你現在就得走,否則就會趕不上飛機了。」

  她走了出去。金拿羅沿著走廊朝前走,順手把那張價目標簽撕下來。他從牆面全部都是由玻璃建構的會議室外面經過時,丹尼爾·羅斯正好離開會議桌走出來。

  「一路平安,」羅斯說道,「不過有件事我們得說清楚。唐納,我不知道情況到底糟到什麼程度,如果那個島上有問題,就放把火把它燒光。」

  「天哪,丹……我們談的可是一項大規模的投資也。」

  「不要猶豫不決,不必過分多慮。就這麼辦吧。聽到了沒有?」

  金拿羅點點頭,「聽到了,」他說道,「可是哈蒙德——」

  「去他媽的哈蒙德。」羅斯說道。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個熟悉而刺耳的聲音說道,「你怎麼樣啦,我的孩子?」

  「很好,哈蒙德先生,」金拿羅答道。他向後靠在灣流Ⅱ型噴射機的皮墊椅子上。飛機向東朝落磯山脈飛去。

  「你現在都不打電話給我了,」哈蒙德以責備的口氣說道,「我很想念你呢,唐。你那可愛的妻子好嗎?」

  「她很好。伊麗莎白她很好。我們現在有個女兒了。」

  「太好了,太好了!子總是帶來無窮的樂趣。她見到我們在哥斯達黎加的那個公園會非常高興的。」

  金拿羅忘了哈蒙德的個子是多麼矮小;他坐在椅子上,腳還碰不到地毯;他一邊說話一邊晃動著那兩條短腿。這個人有點像小子,儘管他現在大概有……多大?七十五?七十六?大概是這個歲數吧。金拿羅總覺得印象中的哈蒙德沒有這麼老,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已經快有五年沒見到他了。

  哈蒙德這個人喜歡招搖,天生好出風頭。一九八三年的時候,他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帶著一個小籠子。籠子裡有一隻九英寸高、一英尺長的象。這只象長得十分勻稱,只有象牙發育不全。哈蒙德帶著它參加各種籌款募捐會。通常是金拿羅把籠子帶進會場的;籠子上蓋著一條小毯子,就像茶壺上的保暖套似地。而哈蒙德照例會大談被他稱之為「消費者生物製品」的發展前景。講到關鍵的時候,哈蒙德會戲劇性地揭開毯子,把那只象秀給大家看,按著便開口要求捐款。

  那只象總是能產生轟動的效果;它的身材很小,幾乎跟一隻貓差不多大,但它卻說明諾曼·艾瑟頓的實殉裂創造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跡。艾瑟頓是史丹福大學的遺傳學家,是哈蒙德這項新冒險事業的合作夥伴。

  但是,在哈蒙德大談那只象的時候,他有許多話都沒有說。例如,哈蒙德正在搞一個遺傳技術公司,但那只小象並不是遺傳技術的產物;它是艾瑟頓選了一隻矮象的胚胎,用激素誘發變異的方法在人造子宮內培養而成的。這實驗本身的確是很大的成就,但與哈蒙德所說的方法卻迥然不同。

  此外,艾瑟頓也無法複製他那只微型象,當然他已做過種種嘗試,但卻失敗了。每個看過那只小象的人都希望能得到一隻。那只象很容易感冒,尤其是在冬季。它那小小的長鼻一打噴嚏,哈蒙德就擔驚受怕。有時候,它的象牙卡在籠子的鐵條上,它一邊掙脫,一邊急躁地從鼻孔往外呼嗤呼嗤地喘氣;有時候它的象牙還會感染細菌。哈蒙德總是煩躁不安,生怕艾瑟頓的第二隻象還來不及弄出來,這只就已經死了。

  哈蒙德還向那些可能進行投資的人隱瞞了一個事實:在微型化培育過程中,這只象的行為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這只小東西看起來也許像一隻象,但是它的行為很像一隻行為惡劣的齧齒動物,動作迅速、膽小如鼠。哈蒙德奉勸人們不要逗弄它,以免被它咬傷手指。

  雖然哈蒙德信心十足地說:一九九三年時年收入可達七十億美元,但他的研究項目卻有很大的風險。哈蒙德這個人有豐富的幻想力,並熱情地去推動理想,但他的計畫總是前途未蔔。尤其是現在,這個實驗計畫的主要人物諾曼·艾瑟頓的癌症已到了末期——這也是哈蒙德沒有說明的最重要的一點。

  儘管如此,在金拿羅的幫助之下,哈蒙德還是弄到了錢。從一九八三年九月至一九八五年十一月,約翰·艾弗烈·哈蒙德和他的「厚皮動物研究計畫」為他提議創辦的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總共籌集了八億七千萬美元的冒險資本。他們本來還可以籌集到更多的資金,但是哈蒙德堅持要秘密進行,而且說至少五年之內無法歸還這些資金。這樣一來便使得許多投資者對這項計畫望之卻步。最後他們大部分的資本只好依靠日本財團了。日本人是惟一有耐心的投資者。

  金拿羅坐在飛機的皮椅上,心裡卻在想,哈蒙德實在令人難以捉摸。哈蒙德此行是金拿羅的法律代理人逼他來的,可是他似乎全然不把這一點放在心上。從他的舉動看來,這似乎完全是一種社交活動性質的外出,「唐納,你沒把家人一起帶來,真是人可惜了。」他說道。

  金拿羅聳了聳肩,「我女兒要過生日了,已經發了邀請卡給二十位小朋友了。有生日蛋糕,又請了小丑助興,那情景你可以想像得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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